到十二层,大家都凑在一起说话,一见我立刻噤声了。

我顶着种种复杂的目光,走向自己的办公间,张靖紧随其后,他头一次气红了脸:“姜禾,是不是你?”

“什么?”我坐在椅子上,有点心虚地迎接他的目光。

他重重把解雇说明摔在我的桌上:“易屾给你升职,加薪三倍多,代价就是牺牲掉我们自己人,对吗?”

我像是被当众处刑一样难堪,硬着头皮问他:“你知道我的工资?”

凡是在正经企业里工作的人都知道,每个人的薪资都是秘密,关系再近,也是不会把工资奖金放在明面上讲的。

他冷笑:“你做了还怕人知道吗?我真的不敢信,你能为自己的前途,把这一大堆人都卖了,你这样的人,不会走的远。”

办公间是新装的,百叶窗也来不及拉下来,我虽被易屾算计了一道,但事已至此,我不能给这群人跪下求原谅,我在十二层已经民心尽失,但我还要带着自尊和骄傲返回十一层。

我立刻站起身:“裁员是人事部的决定,跟我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张靖似是不相信地瞪大双眼,我能看得出,他是强忍着没有一巴掌甩到我脸上,和他一样,被解雇的十八个人里有不少人入职已经两三年,我不敢想象这些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失业要怎么办。

待把十二层的事情处理完,我立刻走进十一层易屾的办公室,他正在打电话,抬手让我等,我憋着一口恶气,当即在他面前站定:“我的事不能等。”

他眸里蕴藏笑意,好像在看一个小孩子发脾气似的,跟电话那边的人说:“稍后再说。”

“易屾,你什么意思?拿我当挡箭牌吗,还是试金石?“

他放下电话,坐在办公椅上:“嗯,脑子挺快的,你既然知道还来问我做什么?”

“你就算要利用一个人排除异己,也不至于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吧,因为你失业的那些人怎么继续生活,你想过吗?”

他脸色露出难以置信的轻蔑表情:“你想过吗?你要是想过,就该当场辞职,戳穿我的下三滥,用你一个换他们十八个人。但你没有,而是来我的办公室像一个失去理智的中年妇女一样歇斯底里,我告诉你,”他语气逐渐变得冷酷:“我留下你,是为了裁掉那些多余的人,也是为了利用你找出至诚安排在我身边的老鼠,你现在的高薪高位,多的是人想要,要么就抓紧机会,要么就现在走人。”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易屾办公室的,他的一番话再次提醒我,我只是一个随时都可能被替代的人,这一行不缺工作能力强的,只要金额够漂亮,易屾可以挖来比我厉害一百倍的广告总监。

他假意与我交好,看重我,裁掉其他人偏偏留下我,最后利用我找出与他不一心的人,目标达到的时候,也是我们合同到期的时候。

十一层的人们态度截然不同,一路遇到的陌生人都朝我笑着打招呼。

所谓捧杀,不过如此。

我在跟程浩洋的对话框里打了一大堆字,最后又一行一行删掉,改成“吃饭了吗?”

工作是我执意接下来的,程浩洋一语成谶,我不想拿这些事烦他,更不想他跟我说“早跟你说了”。

男女从情侣变成夫妻,虽然还是一样亲密无间,但这种亲密关系里会加入一丝丝作怪的骄傲,这感觉会与日俱增,你想从这个人眼里看到对你的尊重和欣赏,偏偏这个人是离你最近的,近到失焦,以至于忽略你的闪光点,忘记你的优秀,日积月累,你也只不过是一个陪他一起慢慢变老的伴侣。

我不想让程浩洋知道我的境地如此落魄不堪,十二层留下的丁大海和胡前再没跟我说过工作之外的话,只有妞妞路过时候才能打个招呼,短短几天班上的我心力交瘁。

易屾为了彰显他对我的不同,恨不得把我当成贴身保镖,凡是他在十一楼的时候,就会找借口让我跑上跑下。

有时仅仅是去他办公室里坐着,我们从不交流,我把他身后柜子里的好茶翻出来泡,专挑又贵又不好买的喝,跟喝胖大海似的。

易屾知道我心里有气,大概看我将“死”之人懒得计较,只是嘱咐我喝完将茶叶和杯子收好。

“今晚要谈一个客户,你跟着。”

“谈什么的?”

易屾头也没抬回答道:“去了就知道。”

紧接着,他又匆匆打量我一眼:“下班前回家换个衣服吧,就那天的绿裙子。”

那就不算是谈生意的局了,我蓦地想起那天他说我是“中年妇女歇斯底里”,现在怎么又要我徐娘半老去特意打扮了?马上要从嘴边溜出去的一句讽刺被我压制下来。

易屾再恶劣,也是我的短期饭票。

我换好衣服再回到公司,只有他的办公室亮着灯,辛迪也不知去哪了,他看看我,什么话都没说,我莫名有点心虚,连忙去看是不是裙子上沾了什么东西。

“怎么,年纪大了不自信?你穿绿色还不错。”

“……”

我把怒火压在心里,一句话都没说,跟在他身后下楼,他似乎心情不错,竟还有闲情逸致刻薄我。

一进包间,我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他要带着我,原来是我们之前长期合作的老客户VK。

去年VK换了新总经理,就终止合作,转向了另一家策划公司,看样子易屾还是想挽回这个客户。

这次来的负责人是和我熟识的张扬,他笑着朝我伸出手:“听说姜组长升职变姜总监啦,恭喜。”

易屾坐在我们旁边,也不着急说话,全程都是我在跟张扬聊天,原来VK这次要推出一款即食燕窝,但是一反往常人们对燕窝的固有“贵价保养品”印象,这次价格要做到绝对低,并且推出多种口味,发展更年轻的消费群体。

“但是这样就面临一个很尴尬的情况,推广失败的话,可能会导致高消费群体不买账,低消费群体不感兴趣,最终滞销。”

张扬点头表示赞同我的说法:“所以这个产品,说白了百分之九十都靠广告宣传。”

易屾插话:“据我所知,你们还有两个生产线处于停滞状态,是不敢把全部资本都投入吗?”

张扬面露难色:“对,毕竟是没有人做过的领域,我们还是有后顾之忧的。”

“我们今天来,其实除了想接你们的广告,还想投资,让这两条线也动起来。

张扬有点诧异:“易总想投资?”

“前景好的东西,当然想分一杯羹,不知道贵公司赏这个面子吗?”

“当然,我们下周给您答复,我们也是很期待跟至诚这样的大企业合作的,至于广告单子,信任您,也信任姜禾姐,相信这一单亏不了。”

我捕捉到张扬话里的“至诚”,所以他是不知道易屾已经开始分家了吗?

我下意识看向易屾,他心知肚明瞟了我一眼,这个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和江湖骗子没什么区别。

我们吃过饭,三个人一出门,我就借口头疼拦了一辆出租车。

易屾想法太多,我在他身边时总有些不安,总觉得他下一个要算计坑害的人就是我。

玄关地上放着熟悉的黑色皮鞋。

程浩洋在沙发睡着了,电视里的新闻还在滚动播放,客厅只开了一圈小灯。

我蹑手蹑脚取了薄毯给他盖上,才去厨房张罗晚饭,他刚下飞机,一定很饿,他从不吃飞机餐。

我炝锅的动静太大,程浩洋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厨房门口看我做饭,声音还有点朦胧:“晚上吃什么?”

“糖醋小排,红烧茄子,熬了一个甜粥,都是你爱吃的。”

他神色温柔,似乎还没有从美好的梦境里醒来:“不累吗?随便做点就可以了。”

我让他把冰糖罐子递给我:“不累,而且很久没给你做好吃的了。”

他斜倚在墙上问我工作怎么样,我混着抽油烟机的轰鸣大声回答,挺好的。

程浩洋喜欢吃一些味重的东西,且无肉不欢,所以我特意学了几道招牌荤菜,隔一段时间就换换花样,他是光吃不胖的体质,能尽情大快朵颐,不用像我似的,自从结婚就开始有意识的管理身材,尤其是这几年临近三十岁,肉都集中发力往小肚子上长,除了周末去健身房狠练,其他的时间就只有管住自己的嘴。

我挑两小块排骨吃了,还是有点饿,拿出榨汁机做了一杯果蔬汁。

程浩洋在身后叫我再吃点:“你越吃越少了,以前吃的都跟我一样多。”

我头也不回道:“你忘了以前怎么嫌弃我胖啦?我好不容易能一直保持不过百,你还敢让我胡吃。”

他没应声,我扭头看,他正低头专心吃着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