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屾眼下有淡淡的青影,看到我后,他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早知道拦不住你,就不费那些功夫了。”
我坐在他对面,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科技展还能不能继续?捷诚会不会被拖累?他的对赌协议怎么办?整整一间公司的员工怎么办?
我有无数当下火烧眉毛的要紧问题,却在看到他的一瞬后失语。
那些沉重的事情似乎都不再沉重,因为他还稳稳当当坐在这里,因为他是易屾,所以总会有办法。
“你吃过了吗?”
他的眉心舒缓开来,拉过了我的手:“又不是坐牢,只是隔离审查而已,没有你想得那么恐怖。”
我低下头摩挲着他手心微微凸起的茧:“哦,家里的菜要放坏了,我一个人吃不了。”
易屾低低笑了一声:“嗯,等我去解决剩饭剩菜,过几天就要开庭了吧?”
我和程浩洋的离婚案拖拖拉拉,终于接近尾声,我点头:“没事,有文律师在,你别担心。”
“我这边大概还需要一些时间,不能到场,有任何问题,你及时和辛迪沟通。”
“你觉得这次的事,是有人陷害吗?”
“大概率是。”
“谁?”
他自嘲地笑道:“得罪的人太多,我都不知道从哪里算起,出去再说吧。”
我们并没有说太多话,或许因为当下沉重的光景,或许是我在看到他那一刹那意识到,我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喜欢他。
宜市的初秋拖泥带水,总赖着不走,快九月的天气,还是闷热。
我沿着道路两旁的树荫走,光影斑驳,投在地上,好像每一步都踩在浅水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尽管即将迎来一场离婚官司,易屾还在被审查,捷诚的命运风雨飘摇,但奇怪的是,此刻的我并不感到焦头烂额,反而有种万事尘埃落定步入正轨的安心和愉悦。
仔细想想,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大学。
那会儿我参加过一次暑期英语夏令营,虽然口语糟糕如我,但还是硬着头皮凭借一腔热情成为了助教之一。
我跟的老师来自英国伦敦,他看穿了我每次开口前的窘迫,问我为什么明明不喜欢英语还要来做英语助教,我偷偷瞥一眼近处的那个身影回答:Because someone special is here。
那时,正是我专心暗恋程浩洋的时期,每天的快乐就是能和他做一样的工作,开例会时站在他对面,看他低头记笔记,和朋友说笑,甚至几次食堂的偶遇都算是装点普通日子的星光。
暗恋他的那些天,每天的快乐太单纯,单纯到别无所求,即使只是电梯里客气地问候几句,都能让我的一整天变得动力十足。
到暑期结束,我们一起去了结营舞会,strawberry wine的旋律始终飘**在那段回忆里,音乐很漫长,很美好,羞红脸的年轻男女在人群中间摇晃。
程浩洋始终没有邀请我,我们只是像两个熟络的老友,三言两语地聊着,把手里大杯果饮一点点喝完,只剩舌尖凝固的香精酸味。
My first taste of love, bittersweet.
我不禁又想起那次年会,易屾一身《金锁记》三爷的风流打扮,走到我面前问我“跳舞吗”的时刻。
两场舞会,二十岁的我和程浩洋最终也没有挽手走进人群中间,而三十岁的我和易屾,却能旁若无人般跳着凌乱不搭调却随心的舞步。
刀刀忙着产检,我不想打扰她和陈粤西的独处时间,听大夫说她情况一切都好,我就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她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拉着陈粤西,朝我挤眉弄眼,满面幸福。
我刚出妇产科的门就迎面撞上了汪洋,他走路带风,险些撞上来:“姜禾?好久没见啦。”
“嗯,身体最近有点太好了。”我开玩笑道。
他咧嘴爽朗大笑了几声:“不忙吧,去我办公室坐坐,我今天不出诊。”
他在柜子里找来找去,翻出了一颗石榴递给我:“就剩这个了,随便吃点,你今天陪叔叔来检查吗?”
“不是,我跟刀刀来的。”
汪洋脸上闪过一瞬的失落,看来他已经知道了刀刀怀孕的事,长痛不如短痛,不过他好像也只是对刀刀感兴趣,没有正式追过她。
“嗯,她都挺好的?”
“各项指标正常。”
汪洋顿了几秒没出声,不只是语塞,还是在思考,他往后一趟,自嘲苦笑:“我要是有易屾一半的勇气,是不是现在就不会坐在这儿叹气了。”
“感情不光只有勇气就够的。”
“当然,”他收起了悲伤的情绪,恢复一贯的轻松:“易屾忙什么呢?”
“你不知道吗?他在接受工商局调查,捷诚的业务现在也停了。”
汪洋一脸震惊:“什么时候的事?严重吗?”
“不好说,就这几天,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想到上次敲定科技展就是去汪洋家的聚会,他在商城的人脉广博,一定有办法,我好奇易屾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找他帮忙。
他沉吟不语,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我试试看,随时联系你。”
离开庭还剩两天,尽管文景已经把所有庭上策略跟我过了一遍,他的确专业,没有遗漏,有利的证据都在我们这边。
但我还是感到不安,仿佛自己明知前路某时会有大风暴,可却已身在途中,无法停下,也无法后退。
我生活中重要的人们此时都因着各种缘故不在身边,兜兜转转,好像又只剩下我一个。
人生就是这样吧,再好的爱人和朋友,也不会陪着我们走完每段日子,那些重要的,困难的,说不出的麻烦,总要自己默默消化。
我把冰箱里的所有食物都打包起啦,准备给爸妈带过去,易屾还没有回来的消息,再放就要过期了。
“姜禾。”
那个烂熟于心的声音猛地在我身后响起时,手里的塑料袋恰好开了个口子,西红柿顺着滚了下去,未等我去捡,程浩洋已经弯腰拾起,走到我面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