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来过我父母楼下,那时我们刚在一起,我没告诉爸妈,他绝对是故意的。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当时就是经过,挺忙的,这不是今天叫来了吗?易总,你没有不高兴吧?”

他对着我爸摇头:“当然没有,吃完饭我陪叔叔下一局象棋。”

我爸是深度象棋中毒者,立刻眼睛放光:“小易也会下象棋?”

易屾从善如流:“会一点儿。”

我爸欢欢喜喜去书房找珍藏版象棋了,只剩我和易屾在客厅,我浑身不舒服,正要起身躲去卧室,他却饶有兴趣地指着电视柜上的照片问我:“那是你小时候吗?”

我顺着他的手指向上看,登时后背一凉,我妈什么时候把我八岁时候的照片放出来了?

那时我太淘气,不喜欢长头发,留着短短的三七分,我妈为了“上相”,还特意用啫喱水给我抹了个油头,再加上板正的t恤和黑色喇叭裤,简直雌雄不辨。

我连忙上前把那个相框放倒:“哦。”

听到他在背后哧哧地笑,笑得我耳朵发烫。

汪洋偏偏探出头凑热闹:“聊什么呢,把我们大老板也逗笑了。”

易屾走到我身边:“看到了姜禾小时候的照片,以为是她的弟弟。”

汪洋好奇心大发,嚷嚷着要看,我眼疾手快去抢相框,却不料易屾也同时出手,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指节,修长,凉凉的。

汪洋拌了个鬼脸,连忙缩回厨房,把更尴尬的场景留给我们。

我干咳一声,连忙撒手,他显然也没料到,半晌胳膊僵在空中。

我出声提醒他:“那个,你要不让一下?”

他横着胳膊,把我拦在他和柜子中间,实在是令人死亡的距离。

易屾没动,反而把手搭在那个倒下的相框上:“客人带着礼物来,不是理应享受一些待客之道么?”

“……那你坐着,我给你拿水果。”

“削个苹果吧。”他恶作剧地在我耳边笑。

他明明不喜欢吃苹果。

我本着给地主任劳任怨的心情,坐到他旁边,默默削皮。

“林智跟我说了,我暂时也不知道至诚那边什么打算,我的建议是当正常合作就好,毕竟是大公司,没必要向你们下手。”

我心里的负担忽然消失,忍不住看向他,他却没抬眼,而是又拿了一把水果刀和苹果,和我做起一样的事,只不过他手里的果皮都能均匀地稳稳落地。

我心里泛起一小阵暖意:“好,我回头转告他。”

“在智工怎么样?”

“挺好的,都是老同事,做起事来很默契,顺手。”

他沉默地点头,过了几秒,才听到他下一句话:“辛迪很喜欢你,总在我面前有意无意夸你。”

我笑答:“她人很好。”

“她下个月辞职。”

“啊?”我差点惊掉手里的苹果。

易屾扭脸:“准备结婚了。”

我从来没想过辛迪会离开捷诚,离开易屾,她是非常称职的工作伙伴,也有过强的职业素养,才能一直留在易屾身边,他们一路从至诚到现在的捷诚,经历了商场的那么多大风雨,没想到,刚稳定下来,她却要离开了。

“什么时候决定的?”

易屾没抬眼皮,轻声道:“一个月前告诉我的。”

我心里逐渐明了,那也是为什么辛迪会在聚餐后对我说那些话,她从不涉足易屾的私事,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那一次,大概是她唯一一次不专业。

我心里涌上一些失望的情绪:“她工作做得很好,很惋惜吧。”

易屾把削好的苹果放到我手边:“不可惜,各人有各人的计划,只是觉得时间飞逝,从她是实习生的时候就跟着我,现在也要结婚组建家庭了。”

我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成年人的内心世界总凭空多了些惆怅,一方面心态总比年龄年轻几岁,一方面却要考虑着在当下的年龄里做适当的事。

该结婚,该生孩子,该怎么安排接下来的生活,想想就让人四肢乏力。

随心所欲,多么理想化的四个字。

或许易屾跟我不同,他没经过糟心的已婚生活和更糟心的离婚过程,再现实,也仍对婚姻抱有美好幻想。

我和他都到了该不该成熟,都要被迫成熟的年纪。

但不同的是,他是鲜活的,生机勃勃的大树,总想探出些枝桠,看看河对面的景象。

而我就身处河对岸,满目荒芜,了无生气。

我妈做了满满一大桌菜,汪洋的“好吃”两字从嘴里出来就没收回来。

我胃口不好,只挑着面前一盘菜吃,青笋炒肉,五花肉,免不了有白肉的部分,但毕竟桌上还有客人,我也不能像以前吃饭似的挑拣,只好筷走偏锋,不碰肉只动菜。

干掉几片青笋后,易屾突然探手到我面前,不好意思地笑道:“阿姨这道菜做得好吃,我就直接拨到碗里了。”

我妈连忙答应:“别客气,想吃哪个就多吃。”

我腹诽,真是个小气鬼,连菜都得来抢我的。

下一秒,那盘青笋却又被放回原地,满目绿色,唯独少了白肉。

我偷偷瞥他,他却像没事人似的,一口一口地专心吃饭。

一餐饭吃得安静又不乏有趣,不得不说,汪洋太讨长辈欢心,很会聊天,讲医院里的趣事,我爸被他逗得前仰后合,我妈直撇嘴:“多大了,还笑得跟老小孩似的,不怕被晚辈笑话。”

汪洋陪着一起哈哈大笑:“阿姨,那必须得多笑,多开心,对身体好。”

易屾话少,边吃边看他们,笑意始终停留在眼角。

饭后,我爸和易屾的棋局正式开始,大概是参与嘉宾的重量级,棋桌从书房移到了客厅,其他三人观战,汪洋悄悄和我说,易屾是象棋高手。

“在国外长大,还会下象棋?”

“祖父教的呀,从小就陪着老人家下,十四岁就打遍唐人街无敌手了。”

我看着我爸志在必得的傲娇脸,不禁替他捏了把汗。

易屾完全没有采取放水策略,而是步步紧逼。

“吃”“碰”,满桌都是我爸略显紧张的话音,易屾不出声,每局却赢得精彩。

二十分钟后,我爸擦擦汗,喝了口茶:“现在年轻人真不得了啊。”

易屾见他停手,就把两方棋都归置好:“还好,都是险胜。”

我爸是资深棋迷,自带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连声嘱咐易屾:“以后还得跟叔叔来几局。”

“好。”他满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