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汪洋和易屾送到楼下,汪洋脚底抹油,一出单元门就说去找车了,把我们俩留在原地。
易屾还没动身的意思:“去前面走走吧,消食。”
“嗯。”
旧小区,路灯太昏黄,有几段路根本就是黑乎乎一片,我们一路跟着亮光走,我问他关于辛迪结婚的事,如果有婚礼,我想去参加,给她送祝福。
他摇头:“不知道,好像是准备办的,到时候等着收请柬吧。”
“我一直以为她单身,她口风紧,从来不说这些。”
“在一起五年了,男方做外贸,俩人聚少离多,没想到也走到结婚了。”
我感慨:“相爱不在相处时间多少吧,像我和……”
我的话音戛然而止,惊觉谈话对象是他,不是别人,实在不好提程浩洋这档子事。
易屾果然缄默了。
我们又走过了几个路灯,他突然停下脚步,我站着等他,他头顶一片光,脸却陷在黑暗里:“姜禾,你还想结婚吗?”
我感受到了他的认真,我们之间从没说过这件事,不是想不到,而是顾及到彼此感受,所以不提不问,绕着禁区打转。
我有点心虚,不敢直视他:“不想了吧。”
“他伤你这么深吗?”
我摇头:“没有单方面的伤害,都是互相的,谁都没全身而退,我是单纯不想再折腾一次了。”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往回走吧。”
归程的路异常安静,身边萦绕着沙沙摇摆的树叶,路灯偶尔供电不足的“铛铛”声,还有他身上传来的细不可闻的木调沉香味,一直都是这个味道,让人联想到树木,冷泉,一些泠冽的事物。
“我上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他点头,仍是思绪万千的表情,我转身欲上楼,右手腕一紧,还是冰凉的触感,易屾的眉头搅成一股绳,似有遗憾,又有不甘:“是不是,当初我不插手,你会比现在更幸福?”
楼道的感应灯亮了一会儿就灭了,我任由他拽着,两人滞在原地。
“是不是,当初我不插手,你会比现在更幸福?”
我反复咀嚼这句话,却屡次失败于抓住重点,重点是他后悔安排女实习生,还是我是否幸福,还是他对我们结局留有遗憾,我想了很久。
“易屾,你知道,我虽然在计较这件事,但我从来就没把我和程浩洋的分裂归因于此,你的出发点是喜欢我,我脑子再不清楚,也感到荣幸,至于幸不幸福,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至少我不后悔现在所有决定。”
“所有决定,包括拒绝我?”
他声音低不可闻,似乎怕吵醒夜晚,被风一吹就散了,包括那份与生俱来的骄傲和笃定,都从他身上尽然消失。
此时我眼里的易屾,只是一个普通的,不安的,等一个回答的男人。
“我不想拒绝你。”
我的确不想,不想就此把他从我的人生中隔绝,不想让他只成为记忆里曾对我好过也坏过的人。
更不想以后看不见他。
嘴唇突然碰上了一阵温热,紧接树木,冷泉,冷冽的气息扑面涌来,后腰被他的手掌紧贴着,我混乱的脑海里却只剩下一个疑问,刚刚还凉的手,怎么现在烫的吓人。
身体的反应速度总是比大脑更忠实,他温柔而坚定地进攻,我像败军一样连连溃退,整个人被他困在了手心似的,走出大天去,也逃不出这点连结了。
长长一吻,以无声的感情开始,却不得不终结于血脉里屡屡悄然冒头的欲,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寒冷的天气,他的脖颈却出了一层汗。
我后知后觉把勾着他脖子的手窘迫地放下,却又被他抓着放回原位:“再放一会儿。”
“……你别说话。”
他笑得太开心,眼睛都迷了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纹:“禾禾,不别扭了。”
我嘴犟:“不行。”
他把我的脑袋按到他怀里,我听到他的声音顺着沉重的心跳声传来:“好,那就先跟我在一起,再别扭。”
我上楼的脚步都是轻飘飘的,踩着棉花,踩着云,一路飘进卧室,顺手抄起刀刀以前买的玩具熊,捂住滚烫的脸颊。
——要疯了吧。
就连晚上做梦,都是满天粉红泡泡,所以,和易屾的恋爱,又要开始了吗。
好在有百年校庆拯救我于水火中,让我先从他身边逃离几天,理理思绪。
刀刀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可爱到想让人把她装进口袋里的幸福小孕妇,陈粤西满眼爱意地看着自家老婆,温声叮嘱:“一定不要跑,不要跌倒,好好照顾自己……”
“我只是怀孕,又不是逆生长,不用拿我当小孩。”她娇气地点点他的胸膛。
我站在一边咳嗽两声:“别腻歪了,我保证完完整整把她带回来。”
刀刀立刻勾上我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对呀,别忘了我还有保镖呢。”
陈粤西这才停止唠叨,把刀刀的包递给她,看着我们叹气:“你俩没一个省心的。”
刀刀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副八婆脸,故意凑近我:“哦~那是谁在操心禾禾呢?”
陈粤西笑而不语,我连忙把她拉出门。
大学在远郊,离市区远,我们到达时已经中午,校园里人头攒动,有很多穿着蓝色制服的志愿者,热心地领着我们去食堂:“姐姐,你们毕业几年了呀?”
刀刀摸着肚子打趣道:“不叫姐姐了,该叫阿姨。”
志愿的女孩青涩地笑了:“看起来都很年轻,像我们学姐。”
她临走给了我们两张校内地图和活动时间表,刀刀指着上面激动道:“哎,你看这儿,这不就是我们那届的影展吗?去看看,说不定还有咱俩的镜头。”
校庆套餐是统一的,都是食堂的特色,牛肉丸,西红柿面片汤,红烧鱼,杂粮饼,色泽诱人,我端起来喝了一口面片汤,五脏六腑都暖了:“你还记不记得,咱俩有段时间早起,就为了排队早上喝片儿汤?”
刀刀满眼怀念:“嗯,那时候真好。”
的确是好,除了读书几乎没别的事,参加几个兴趣社团,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晚自习,都是那几年的特别限定,风华正茂,青春正盛,不怕错,仿佛扎猛子似的,痛痛快快一头扎到海里,眼前就都是蔚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