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屾离开后的日子像流水一般过,我最后一层盾牌被撤下,守着一潭死水一样的心态,为智工和刀刀家不停奔波,尽力弥补因为我带来的伤害。

好在钟世勋良心未泯,在易屾失联三个月后,暂时放过了玻璃厂和智工,好消息大概也是从这时开始的,刀刀准时生产,我和陈粤西在医院走廊焦急地等待着。

我看他实在紧张,去贩卖机买了两瓶水:“不要担心,胎儿一直都很健康,会顺利生下来的。”

他脸色有点发白,脑袋深深低着:“我想进去陪着她,她不让,她那么娇气一个人,太疼了撑不住怎么办……”

我望了一眼紧闭的手术室大门,仿佛看到了那个活泼明艳的女孩:“刀刀很坚强。”

他拧开瓶盖喝下半瓶水,我们都不再说话,在沉默中等候。

好在这吓人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不到一个小时,手术灯就灭掉了,空中同时响起“生日快乐”的歌谣,整条走廊随着刀刀和孩子的出现都变得温馨起来。

她有些虚弱,却还是强撑力气喊我们看看孩子:“粤西,禾禾,你看他多可爱。”

陈粤西匆匆看了一眼孩子,就全身心扑在了刀刀身上,我一路跟护士去了育婴室,这里躺着一大片粉粉软软的婴儿。

我却没有预想中的崩溃,也许,那个我和程浩洋去往天堂的孩子已经再度安家,有时候缘分太稀薄,就留不住吧,而我过去浓稠的痛苦大概已经被易屾慢慢消解。

——易屾说过,任何事情都有好的一面。

所以,他的离开,带给我的,是我的朋友仍停留在身边和生活还没全面崩坏的结果,不幸中的万幸。

我爸妈来医院看刀刀,给孩子送了一个纯金的长命锁,刀刀拿到孩子脖子里比划:“好漂亮呀,快谢谢姥姥姥爷。”

我妈笑的合不拢嘴,立刻就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轻摇:“你家里人忙,出院以后就来干妈家坐月子多好。”

刀刀爸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她一直是爸爸带大,一听我妈的话“唰”一下就红了眼眶:“干妈,你怎么这么好……不过不用啦,我家粤西很厉害的,提前就做好了伺候月子的功课,有他就够了。”

我妈羡慕地看了一眼在一旁烫奶瓶的陈粤西:“有几个男人能比上粤西啊。”

归程的路上,我妈不免找到机会终于拉住我问关于易屾的事:“我隐约听刀刀爸说,玻璃厂差点破产的事跟易屾有关?”

“……我不知道,妈,我先去上班了。”

“禾禾,你最近怎么这么忙?很久不回家了,是不是你跟易屾出问题了?”我妈低声问我,怕我爸听到担心。

我连忙摇头:“没有,他就是出差了,我刚在智工入股,也很忙,你别瞎操心。”

她这才相信:“有时间你俩一起回来,你爸挺喜欢易屾,老念叨跟他下棋。”

不久前的往事一幕幕在我脑海中闪过,我和易屾这两年经历了很多,现在回想,还会惊讶于那时他的耐心,为什么偏偏在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他却离开了。

我不敢让我妈看出我的情绪,连忙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说句傻话,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怪过易屾,他的出现,起码让我有勇气迈进新生活。

客观上,他也给了我很多工作上的帮助,他那时,也是真心想和我在一起的吧。钟震霆亏欠他和他妈妈的太多了,我要是他,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为什么,道理清清楚楚摆在我面前,还是这么难过呢。

下班后林智约我和张靖吃火锅,智工里的人来来去去,最后只剩下我们三个老同事。

张靖点了牛油辣锅,吃的满头大汗:“禾姐,你最近瘦了,多吃点。”

林智往锅里推了一大盘牛肚,打趣他:“你倒是胖了不少,最近被小女朋友喂了多少饭。”

张靖笑眯了眼:“嘿嘿,幸福肥,幸福肥。”

林智转头和我聊天:“姜禾,和易屾咋样了?”

我和他,真正内情连刀刀都不知道,不是我故意瞒着不说,而是连提一下的力气或勇气都没有:“就那样吧。”

林智是人精,在艺术空间的时候,他就把一大帮人管的服服帖帖,没一句抱怨。

他大概看出了我的避而不谈:“没事,我就随口一问,因为觉得你最近状态不太好,要不提前用年假吧?出去散散心,现在是淡季,公司完全不忙。”

“你这是嫌我每天上班不干活啦?”

他大笑几声,慵懒地向后一靠:“唉,好心当驴肝肺了,咱俩现在可是合伙人,我不是你老板,也不会管着你,这家公司虽然不大,但也得花心思,你趁着淡季去调整好状态,忙的时候,我可不放人啊。”

话说到这里,我也只能点头答应。

张靖和我同路拼车回家:“禾姐,你别难过,男人嘛,走一个,就来一个。”

我拍拍他醉醺醺的脑袋:“别胡咧咧。”

“我说真的,我一直都挺崇拜你的,你应该,现在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独自美丽。”

“……你怎么突然说这些?”

“禾姐,”他无奈地看向我:“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状态不好,而且我在捷诚的朋友说,他们老板出国了,我就估计你俩出问题了,对吧?”

“嗯。”

“禾姐,其实有件小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刀刀在智工的时候,我喜欢过她,告白来着,被拒绝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惊讶:“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唉,反正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后来反而觉得挺好的,她条件太好,是家里宠着长大的,跟我这样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工薪阶层差距太大,终究走不到一起。”

车子随着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停在了红灯前。

我嗓子有些干涩:“你是想告诉我,我跟易屾属于两个阶层的人,不适合,是吗?”

他表情有些不知所措:“禾姐……这是我的真心话,你别嫌难听。他是个很精明很成功的商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好人。”

仔细想想,易屾收购艺术空间后,用非常规手段变相逼走了老员工,还利用我清理了一批眼线,更不用提他故意以合作为诱饵,给几家企业设陷,张靖对他印象不好,情理之中。

那对于我呢?他口口声声说他喜欢了我那么久,也见过了我的爸妈,却突然人间蒸发一样离开了我,这样的行为,不算是好人吧。

我拍拍张靖的大脑门:“放心,你禾姐是打不死的小强,休完年假就没事了。”

那个脸上总挂着运筹帷幄微笑的男人,那个会宠溺地捏我鼻子的男人,那个救我于水火之中的男人,在未来一定会被我通通抛在脑后。

我必须这么做,人这一生,总得不断向前走着,才能遇见新的人,新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