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屾回来很晚,感到床的那边微微陷下,我伸手摸到了他温热的手臂,他贴近我:“还没睡?”
“刚睡着,你吃过了吗?”
“嗯,禾禾,我明天要出去办点事,可能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我立刻睡意全无,坐起来:“去哪?”
他逆着月光,脸庞模糊:“尼泊尔。”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怎么突然要去那?”
他语气毫无波澜:“之前那边有点生意,现在要收尾了,去看看。”
我立刻拉住他的手:“我也一起去。”
他笑了几声,拍拍我的手以示安慰:“放心,我一定赶在年前回来,而且,你刚进入智工没几个月,就请长假不合适,你也是股东之一,得好好工作。”
我一想到钟世勋和我说过的,关于易屾和尼泊尔商区,就莫名有种不安感。
他始终还是没有告诉我他和尼泊尔公司的渊源,我没来由的心慌,下意识紧拉住他的手腕:“易屾,你走之前,得跟我说清楚,你究竟要去尼泊尔做什么?”
他背对着月光,并没有再推脱,轻声叹气,喃喃道:“禾禾,你一定要知道吗。”
“我要知道。”我斩钉截铁。
我已经不是追求恋爱的粉红泡泡的小女孩了,纵然我真喜欢易屾,但我不能被这份爱蒙蔽双眼,从而让我的朋友受到间接伤害。
他放开了我的手,一瞬间,我们好像远了一些:“你猜到了吧,那是我扳倒钟震霆的最后一步。”
“……可是你要是真逼的至诚破产,刀刀家的产业也会付之东流。”
他轻蔑地笑了一下,继而扭头灼灼地盯着我:“禾禾,钟世勋找你,就是为了让你劝我收手,你想好怎么开口了吗?”
他什么都看在眼里,从认识他的第一刻起,他不就是这样算尽一切的人吗?我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机再和他绕圈子。
“我不知道,你的计划太庞大了,相比之下,我的份量不值一提,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不要伤害到刀刀家。”
他沉默片刻,眼眸低垂,让人看不清情绪:“禾禾,结果如何,不受我控制。”
我只觉得太阳穴猛跳几下:“你什么意思?就是说,你要报仇,就必须要搭上我的朋友吗?”
我话音刚落,脑中某处突然像是亮起警戒灯,连忙扯住他的袖子:“除了玻璃厂,还有智工,智工刚接了至诚的单子,是不是也会被钟世勋利用?”
他短暂地闭了一下眼睛:“有可能。”
“那怎么办?”
房间静地能听到我的心跳声,那声音大的好像要蹦出胸膛。
“对不起。”他说了我最怕的三个字,同时,我也明白了他在我和仇恨之间做出的选择。
我努力隐忍,但泪水还是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易屾,是因为我和你的关系,刀刀和林智他们才会被拖累,你难道要为了报仇毁掉所有人的生活吗?”
他愤恨又无奈,站起身走到窗边眺望漆黑的远方:“姜禾,我用了太多时间和精力筹划这件事,我不想收手。我妈妈一辈子在疗养院吃药,挂点滴,发疯的时候会被摁在**打强力镇静剂,浑身都是青紫,人不人鬼不鬼。”
“我活了三十多年,坐在她面前,她从不会看我一眼。而我回国发展这些年,每一步都走的无边艰难。这一切,都是钟震霆造成的,我放不下这份恨。”
“那我呢?”终究,还是不自量力地问了。
他转过身,走到床边,半跪在我面前:“我对你每一分感情都是真的,我爱你,想和你结婚,组建家庭,一起白头到老。”
我轻声问:“你不觉得,这两件事太矛盾吗?”
他低下头,把脸深深埋在我的手心:“我一直以为,你是我命里唯一的幸运,但现在看来,大概我才是你命里的不幸,禾禾,我做了最大的努力,却还是没能两全,无论我们什么结果,都是我活该。”
我的心脏被恶魔紧紧抓在股掌之中,疼得窒息,想歇斯底里大喊,想跳起来冲出家门,想离他离得远远的。
这一刻,我却还是静止的,像失去了一切活力的行尸走肉,唯有开口喃喃的一点点力气:“易屾,你是个王八蛋,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你为什么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宁愿从来都没见过你,求你和你的复仇大业离我远点行吗?”
“……”我的手心有滚烫的**,还有他刺痛神经的呢喃,我可真讨厌这一切。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早上六点。”
我泪眼模糊看向钟表,还剩六个小时了,这是我与他仅存的时间。
我捧着他的脸,摸摸那浓密的眉毛,高高的鼻梁,不薄不厚的嘴唇,这张脸,从陌生到熟悉,经历了那么多,可惜要止步于此:“易屾,我不知道该怎么告别。”
他吻着我的手腕:“那就不要告别。”
我把最后的表达藏在心里,喟叹一声,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再说话,将一切留给沉默。
我此时对他的感情太复杂,自己也搞不清楚,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离开后,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以后要好好工作,吃饭,不要再喝酒。”他抱着我低声嘱咐。
我始终闭着眼,让自己沉浸在黑暗里,多看他一眼,就多心疼一分:“你真自私。”
他苦笑:“是,在你名下坏过那么多次,也不缺这一次,起码,没像上大学那会儿,就悄无声息地走了。”
“易屾,天一亮,我们就分开了。”
“嗯。”
“我说错了,你不仅自私,而且无情。”
他把我抱的密不透风,好像河上漂泊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能让你记一辈子吗?”
“能。”
“也算。”
我们彻夜缠绵相拥,说着喝醉了般的疯话,我又哭又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睡着的。
再醒来,眼皮酸涩地不像样子,不照镜子也知道肿了,窗帘被拉开一角,阳光倾泻进来,指针指着十二点。
空气里的尘埃都喧嚣着寂寞,我撑起力气走到客厅,茶几上放着牛奶和面包,像往前的每一天。
可惜准备这些东西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离婚后若干个煎熬的日夜,竟都抵不过这一刻的难言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