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台湾回到宜市,感觉每上升一个纬度,就要多加一层衣服。

最后出机场时,我已经把能穿的所有衣服都胡乱裹到了身上,像棵圣诞树,实在没精力去操心自我形象了,旅途太疲惫,我只想快点回家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上班。

从张靖那里,我知道了这几个月宜市发生了很多变化,例如冷空气较往年提前来到,市民出行要注意保温;市中心多开了一条地铁线,从此我的通勤时间就可以缩短十分钟。

当然,还有捷诚倒闭,程浩洋又回来了。

第二天整顿好状态坐在办公室,看着桌上堆放着的文件夹,脚踏实地的真实感才久违地出现在心头,记不清看哪个电视剧,里面女主人公总反复说着一句话——只有工作才不会背叛自己。

智工和本地中小型企业的合作不少,多半得益于林智之前开艺术空间积累下来的人脉资源。

但这一季度离我们的盈利目标还差一大截,我现在是合伙人,不免更焦虑,一大帮人等着养活,我得想办法拉到大的装修单子。

林智果然下午一回公司就愁容满面地叫我开会:“姜禾,咱们大楼的租期年底就要续约,我们业绩还不够,怎么也得再要一个五十万的大单子才能不亏本。”

“不亏本,也不盈利对吧?”

他苦笑,挠挠头发:“我是把能跑的关系都跑了一遍,现在都不求能赚多少,别赔就行。”

“我试试联系一下以前的老客户。”

他摇头,面露难色:“艺术空间的老客户我都见过了。”

我察觉他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只是难以启齿:“林智,有话直说,需要我做什么?”

“港丰国际去年投资的智能生活馆已经开放一年多,你说,他们需不需要建筑修缮或者翻修?”

“我联系程浩洋问问,但我们的关系,你知道的,结束的并不太愉快,我只能尽力试试。”

林智松了口气:“行,尽量争取吧。”

刀刀中午来公司楼下和我吃麻辣烫,她边摇头边加了一大勺麻酱:“禾禾,你真不该再跟程浩洋有交集,你忘了当初他离婚时候怎么算计你,抹黑你啦。”

我吃了一口油豆腐果,有点难嚼:“可是没办法,我现在只能在港丰国际下手,他要是因为对我有歉意,能给我们补上这笔单子,我也不想再记仇。”

她不认识我似的,眨巴着大眼睛瞪着我:“你离开这几个月脱胎换骨啦。”

“怎么了?”

“要是换做以前,你一定不会把私人感情和工作混在一起的。”

我笑道:“以前太愤青了,后来才慢慢知道,分得太清也没好处,还是结果最重要。”

“那你,真放下易屾了?”

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突然被刀刀提前,我还有点不适应:“哦……这周末吧,我请程浩洋吃饭,你和陈粤西也来。”

“好吧……禾禾,你心里有事,就给它噼里啪啦都痛快说出来,不要憋着跟自己较劲。”

“不会的。”

告别时,我把给闹闹带的拨浪鼓送给她,上面画着垦丁的海,画面很简单,但配合叮咚作响的声音,很像海浪拍打礁石,令人平静。

人的一生很像一条不知去往何方的大河,我们是其中的卵石,被打磨,被卷着走,不问目的。

这样想想,我的许多愁绪其实并不需要答案,就这样一步一步低头往前走也没什么不好。

程浩洋的联系方式没变,他爽快地答应了这次会面,说还想去那个给我过生日时的顶层旋转餐厅:“我记得那里的龙虾很好吃。”

待我们四个人都落座后,不得不说那层讽刺感这时才无比真实起来。

上次给我过生日时,我和程浩洋还是公认的模范夫妻,陈粤西刚和刀刀在一起不久。现在他们已经有了孩子,而我们却恢复独身,更不用提那场撕破脸的离婚官司。

刀刀一直对程浩洋意见很大,即使场面尴尬,她也不愿开口主动缓和,而是自顾自地玩手机。

程浩洋始终带着浅笑,拿出一个奢侈品包装盒:“我给闹闹买了礼物,没能参加孩子的百岁宴,真不好意思。”

刀刀嘴快:“不用,反正也没通知你。”

陈粤西紧皱眉头,轻轻撞了一下她的手肘:“哎,没事,我们也没大办,等下次叫你。”

我附和:“现在你回来了,就常联系,反正我们都是很早就认识的朋友。”

程浩洋点点头,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那就点菜吧,我都饿了。”

不知是他忘了,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奔着龙虾来的,最后饭菜上桌,也没看到龙虾,反而都是我喜欢的菜色。

说实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习惯原来不会随着爱而消失,不过这起码说明程浩洋不恨我,再谈合作,就能容易些。

席间程浩洋和陈粤西喝酒,他像是没顾忌似的,给陈粤西半杯,就给自己倒一杯,菜没吃多少,就有些醉了。

“刀刀……我敬你一杯。”他身形摇晃地站起来,朝着刀刀举杯。

我求助地看了看她,她翻了个白眼,没站起来,但好歹举起了杯。

程浩洋苦笑:“对不起啊,我知道你是因为当初我跟禾禾闹离婚的事看不惯我,不管你信不信,要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绝对不会用那样的方式来结束我们的关系。”

刀刀把杯里的酒都干了:“你该对禾禾道歉,而不是我。”

“是,我知道,所以今天把你们都叫来,主要也是想跟禾禾道歉,对不起。”

我站起来,举举手里的茶:“我以茶代酒了。”

我们之间不需要多说,他明白我不再计较,我也知道他也已经过了这个坎,这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

一顿饭磕磕绊绊也吃完了,我趁着我们打车的时候,询问他生活馆翻修的事。

程浩洋虽然醉了,但思维还是很迅捷,一下就猜出了我的意图,爽朗地笑道:“姜禾,你也要为五斗米折腰啦。”

“什么?”

他脸上又浮现出以前那种略带宠溺的笑容:“说实话,你今天约我出来,不是真想见我吧,主要目的还是谈生意,对吗?”

我索性坦白:“嗯,你当初离婚害我那么惨,我又不是傻子。”

“哈哈,说的在理,至于装修,我们跟谁合作都一样,就和智工签了,明天我去找你,正好见见林智他们。”

“……这么简单?”

他此时的笑才真实起来,眼尾的纹路更深:“嗯,就当作这是我对你真心实意的赔罪,过去我总是太自私,和你分的太清,其实没太帮上你什么忙,无论是你的工作,还是你爸的病。现在既然能帮到你,我何乐不为呢。”

我眼眶有些湿润,或许是夜风太冷:“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