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屾篇

在去尼泊尔之前,我处理掉了捷诚,以及在宜市的各处资产和投资,只是最后还是舍不得放弃那个我和姜禾的未来新房。

到底心存一丝幻想,万一她哪天受了委屈,就可以打开房门躲进来,就像当初发现程浩洋出轨,她躲进我的小公寓一样。

原本想着能不能把大部分个人资产就这么偷偷留给她,文景摇头:“钱都在你的个人账户,就像钟世勋说的,万一最后定性是跨国犯罪,你这样做无疑会害了她。”

哦,我讽刺地想,原来我的闯入,我的到来,只是给她留下来一大堆悬而未决的麻烦,最后甚至连一些微不足道的补偿都无法实现。

文景知道我在想什么,毕竟当初她和程浩洋的离婚案,是我亲自嘱托他,并且全程跟下来的。

他好意提醒:“易屾,我们的目标就是尽量在权力干涉进来之前处理掉一切可能被大做文章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你不能把这件事透露给任何人,他们最终都会成为法庭上对你的直接指证……包括姜禾。”

“我知道。”

“我在那边有朋友,好不容易打听出来的消息,审计已经拟定计划,要启动一级行动了,你最晚明早就要动身,你确定宜市这边都处理干净了?”

“再给我一晚上时间吧,我明早五点就走。”

他像是猜透了我的想法,立刻出声反驳:“易屾,已经是这个关头了,你……”

“我知道。”

正是因为到了最后关头,我一点把握都没有,才更要见她最后一面。

我不是神,从前的步步为营是千般万般算计才得来的,而现在,我确实,毫无把握,并且毫无退路。

她打车来了我们的新家,步伐很沉重,每一步都走得像是花光了全部勇气和力气,终于,她转开门锁,走了进去。

我无声地靠在门外,听着她在里面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听着她低声的哭泣,一门之隔,我却无能为力,甚至连给她一个拥抱都是无法企及的奢侈。

我甚至开始嫉妒起很久以前的自己,那时脑子里只有用尽手段留她在身边的意图,所以在汪洋告诉我她怀孕的消息时,仿若五雷轰顶,一击即碎。

那会儿竟然有勇气提着一颗高高吊起的心脏,跨越大洋彼岸,坐红眼航班没日没夜赶回来,只为见她一面,问问她好不好。

爱原来能使一个人变得勇敢的用时,也使他无比懦弱。

我在门外一直待到午夜,确定里面没一点动静后,我轻轻打开门,原来是她独自蜷缩在那张临时放进去的小**睡着了。

我年少时期就爱着的女孩,此时就在我的面前,我们分享过爱与恨,快乐与悲痛,过去与未来。

我见到她是在处心积虑接近钟世勋复仇的时候,讽刺的是,我放弃她,也是同一个原因。

我忍不住蹲下来凑近看她,她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神色不安稳,我习惯地给她把额头上几缕碎发抚到一边去,手下的温度却烫的吓人。

“姜禾,醒醒。”我连忙喊她,也忘了和文景的承诺:“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她意识迷迷糊糊,只是皱着眉头眯眼看我,我连忙把床头的半瓶矿泉水打开拿到她跟前:“不要动,喝点水。”

她喝了几口,嗓子喑哑,疲惫地瞥了我一眼,继而闭眼躺下:“易屾——”

“嗯?”

她眼角有晶莹的**缓缓流出:“你不要再出现了。”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姜禾累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她都累了。

那个努力怀着孩子,和前夫毅然决然断开的女人,那个虽时不时面临职业危机,但总能绝处逢生的女人。

那个从一开始恨我讨厌我,到最后让自己接受我的女人,在这个时候,无奈的告诉我,不要出现了。

虽然我早接受了这个结局,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一刻,却真实地有些残忍,承认吧,我就是很自私,甚至还希望她能再等等我,对我再多些留恋。

自私的人,总是会受到惩罚,无论早晚。

尼泊尔的公司这些年虽是空壳,但里面确实雇佣了不少当地的员工,一夕之间要解散这么多人不是易事,但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同一个故事,站在不同人的角度上讲述,都是另一番景象——于我,这只是一个商业计划的匆匆收尾,于某些靠这个工作养家糊口的员工,却是晴天霹雳。

炸弹是自制的,在我走进公司大楼一小时后,准时被引爆,虽然杀伤力不大,但我的位置太近,所以爆炸发生的一瞬间,我就失去了意识。

准确的说,那一刻的时间似乎被无声拉长了,我听到人们的尖叫,感到物体的尖锐的碎片从我脸上擦过,大脑彻底死机前,我最后的念头竟然是很久没吃到姜禾的饭了。

再后来,就是几乎让人身心完全崩溃再到重建的无数次反复的过程。

接受市中心高级私人医院的大大小小的手术之后,再转移阵地到郊外的疗养院做康复治疗。

我下意识断了和国内所有的联系,祖父天性冷淡,不想沾染麻烦,多半也是为了保全我,干脆认下了那份死亡确认书。

“小山,从现在开始,正常的生活吧。”他拍拍我的肩,没有多说。

而届时的我,已经没什么心情想未来的事,除了听从医生的安排,没有任何想法。

正式出院那天,祖父来接我,他已老态龙钟了许多年,还是满头白发,精神奕奕的模样,他皱眉打量我:“你下一步什么打算?”

我苦笑:“前半辈子的成果都差不多赔得精光,我也不知道。”

他冷笑:“你和你妈妈一样,一意孤行总会付出惨重代价。”

“嗯。”

他的性格一直不是能亲近人的类型,我知道他生气,气我不听话,气我颓废至此:“祖父,我想先休整一段……”

他厉声打断我的话:“小山,从爆炸那天算,你已经休息三年了,不是吗?不要自欺欺人,当初你也一无所有,但还是进了至诚,建立了捷诚,现在和那时又有什么区别吗?”

“……我很累。”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人的一生,走每一步都得以目标为依托,为动力,你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复仇,那现在复仇的目标达成了,你得想好接下来的目的,即使......”

他的语气停顿了一会儿:“即使,是为了一个人,也得振作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