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宣和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不由得停下脚步,回身去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子。眼下正有人等着他开会,便对身后的下属道:“我先过去,你去问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晏小池眼看目标停下又走了,怒气直冲脑门,直接扔了个“王炸”过去:“不是说好的为人民服务吗?人民在这里,你为什么要跑?”

晏小池这句话简直声震屋宇,话音过后,全场绝响,只有她自己的余音在监管处办事大厅的墙壁来回撞击,最后汇成一道又一道声浪冲击着在场诸人的耳膜。

这一声质问,不仅惊起了坐在访客休息椅上的江有汜,也叫停了准备离去的盛宣和,更使得刚迈进监管处办公室大门的某人回了个头。

他这一回头,就于众人之中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那个婷婷嫋嫋的身影。他们刚分别不久,他从没期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见到她,一见到却又立刻让他挪不开眼。

此刻的江有汜,上身是一件白色短袖衬衣,露出半截光洁如玉的胳膊,显得纯净而温柔。下身一条墨绿色高腰阔腿裤,搭配她纤细高挑的身形上,显得飘逸而灵动。他们只见过几面,但江有汜的每一面都让他觉得惊喜。

当陆无虞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之中时,另一边的盛宣和却被晏小池的一顶大帽子扣在了原地。

“盛处长,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但你也该体谅一下我们老百姓的艰难。麻烦你通融一下帮我把事情处理了,我这边都火烧眉毛了。”女子的声音紧追不舍,盛宣和只得转身应对。

当看到晏小池的那一刻,盛宣和明显愣了一下,对方的嘴唇还在他面前抖动,但余下的字他却一个都没有听进去。

晏小池见盛处长瞪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活像公司门口的石狮子,吓得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她心道,这人好大的官威!

盛宣和从一瞬间的惊愕中回过神来,见晏小池神色有异,便知是自己的脸色吓到了她。他恢复心神,用程序性的声调问道:“请问你说的是什么事?”

江有汜知道晏小池情绪有些激动,便走过去拉扯了一下她的手臂,提醒她抓住机会把事情说清楚。正当晏小池懊恼自己没能开门见山时,离开了半小时的小周回来了。

小周看市助的妹妹和朋友正围在监管处老大的身边,便快步走过去,跟盛宣和打了个招呼后,随即开始讲述刚才的调查情况。

“晏女士展品的委托人是香港青年艺术家厉秋节,厉秋节本人受市文化部门邀请来滨海办展。本次的展品中有大量陆超然的画作,而陆超然是中国当代著名画家,早年他的画作因各种原因流失在外,更有走私出境的。监管处截留这批画作是因为怀疑其中有非法走私出去的,如果查清没有问题,会通知晏女士取回。”小周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小周话音一落,晏小池几乎要炸了,但她克制住了,她尽量心平气和地道:“陆超然画作何其多,你们如何从我这34幅画作里找到问题?而且我委托人是受市文化部门邀请,既然敢把陆大师的画作拿到内地展出,那自然不是来路不明之物。”

站在不远处的陆无虞在听到小周提到陆超然名字的那一刻,就十分留意场中的对话。此刻再听到这个“晏女士”信誓旦旦地保证展品清白,不由得两步走上前去,跟盛宣和招呼了一声,也跟江有汜点了点头,不出所料,她的眼中露出了惊讶。

在陆无虞走到众人面前时,晏小池立刻就发现了他,脸上随即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然而,陆无虞面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他转身跟盛宣和耳语了几句之后,才对晏小池道:“我刚听到这个厉秋节是青年艺术家,那他是如何名正言顺地‘拥有’这批画作的呢?据我所知,十几年来,市面上关于陆超然画作交易的信息几乎是空白的。”

晏小池以为能套近乎,谁知来了个审判员,但事已至此,她不得不为自己的委托人申辩:“这批画作原所有人是香港知名收藏家厉以勤老先生,厉老先生是我委托人的祖父,我委托人在厉老先生去世后,继承了这批藏品。”

说到这里,晏小池忽然想到一个关键的信息,她终于知道如何证明这批展品的清白了。当即,她掷地有声地对场中众人道:“我可以告诉你们,这批藏品绝对是清白的。”

晏小池话音一落,场中众人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等着她后面的话。

“被你们‘留下观察’的34幅字画里,有不少是由陆超然本人赠送给厉以勤老先生的。如果你们不信的话,可以看看画作的题跋。厉以勤和陆超然是至交好友,对于好友赠送的画作,我委托人是有着绝对所有权的。”厉以勤和陆超然的关系,还是晏小池亲自去香港与厉秋节面谈时听他本人说的。

这些年来陆无虞都是私下断断续续调查祖父陆超然的事情,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厉以勤这个名字。而显然厉以勤和陆超然有着他尚不了解的关系,若是能接触那些画作实物,他就能看到他们真实的过去。

虽然想要知道更多的信息,但陆无虞也知道自己已离开海关,便也失去了质询的立场。刚才的发问还是他情急之下从盛宣和这里争取来的,眼下他不宜再追问下去。

小周听到晏小池这么一条信息后,立刻对在场的人道:“不如请文物局的人过来一下,如果真如晏女士所说,那这件事就好办了。”

听到小周的建议,盛宣和先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无虞,接着才意有所指对他道:“我记得你跟文物局的那个张主任很熟,不如你替我打个电话请她派个人过来一趟?”

今天陆无虞的一些行为在盛宣和看来实在是有些反常,往日要是让陆无虞碰上这种事早就以非本局司事务为由主动回避了,如今人马上就要离开了,反倒变得“积极主动”了。

盛宣和虽想不通陆无虞为何这么做,但他熟知他的为人,知他从不做无意义的事,既然他想插手,那干脆顺水推舟。

陆无虞与盛宣和也算是共事多年,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也不忙着解释,直接干脆地道:“我看不必那么麻烦,晏女士这位朋友是省博过来的,昨天还来海关讲过书画课程,反响很不错,想来对书画是非常精通的。”

晏小池原打算直接提议江有汜,毕竟请文物局的人来又要耽搁时间,只是没想到被陆无虞抢了先,如此一来倒也更有说服力。

思及此,晏小池对盛宣和道:“盛处长,我朋友虽然是我带来的,但在书画方面却是有很深造诣的。她是央美硕士毕业、T大博士在读,也是省博书画组的精英,师从字画名家林南音先生,专业水准应该不比文物局的人差。”

江有汜虽然是局外人,但几番听到陆超然的名字,还是有些惊讶,尤其是浮云间还搁着一幅捡来的陆超然真迹。然而她更惊讶的是,陆无虞对陆超然的熟悉,以及他显露出来的某种关切。江有汜虽不关心这些身外事,但她素来心思细腻,善于观察,直觉告诉她,陆无虞与陆超然有着某种联系。

听到陆无虞提议自己查验书画,江有汜有些诧异,凭他的“绝技”明明分分钟就可以看出名目来,他为什么还推荐自己呢?难道是他不愿意在这种场合显示他的“绝技”?

江有汜在心底默默思量,不察被晏小池如此隆而重之地介绍出去,一瞬间几乎就要当场背过脸去了,为什么不让她当个隐形人?

江有汜暗暗地戳了一下晏小池的腰,觉得她不应该这般高调。她知道,晏小池虽然在“手艺”上差了点,但在书画鉴赏上面却极有天赋,对于题跋图章的鉴伪也很有一套,目前不过是碍于身份不能亲自动手。

对于陆无虞和晏小池双双提议的人选,盛宣和愿意相信他们的专业和判断。但当他把目光转到江有汜身上时,忽然脑回路一转,想到了昨天陆无虞急冲冲离开海关的情形,那简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随即,晚间的饭局就为他揭开了谜底,听陆无虞曾经的下属马鹏飞说,他们的老大看上了一个人。当时盛宣和就好奇,能让陆无虞看上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今次见到江有汜,才觉得有那么点出乎意料,但又觉得应当如此。

思及此,盛宣和投递给陆无虞一个看透真相的眼神,然而对方却只丢给他一个不予理睬的表情。

江有汜受委托去检查陆超然的书画,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个机会,除了浮云间捡到的那幅,此前她并没有接触过陆超然其他真迹。

江有汜被监管处的人带到了展品临时安置点,她进去的时候,那些画作被整齐地摆放在会议桌上。她看了看跟进来的几人,最后将目光落在盛宣和身上,问:“现在可以开始吗?”

盛宣和点了点头,道:“开始吧,需要准备什么吗?”

“不需要。”说罢,江有汜从随身包里面掏出白手套戴上。

江有汜热爱文物,她对它们有着常人难以体会的亲近与喜爱,遇见未曾见过的文物时,她的眼睛甚至会因过于激动而泛出点点水光。

此刻她面前摆放着的就是书画名家陆超然的真迹,在打开画作的一瞬间,她已经陷入了画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件东西在她掏手套时从包里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