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虞这次来海关是有些事务需要跟盛宣和这边交接,但显然盛宣和一时半会儿走不开,而且他自己也想亲自看看祖父的这一批字画。

他进来后就一直留意着江有汜,恰好见到一个信封从她包里掉了出去,就直接走过去捡了起来。看到上头是用毛笔字写的收件人,他虽然好奇这年头还有守这种古礼的人,但却并没有动用“时间”的能力去感知它。

见江有汜已投入到核验之中,陆无虞也收了信站在了她身旁。

江有汜每看完一幅就放到一边,陆无虞随即拿起并动用自己的“时间”能力予以核验。明白陆无虞这么做的意义之后,江有汜就直接将画作递到他手中,看到他接过又放下,就好像有老师在背后无声支持,这让江有汜对这场核验信心更足了。

场中人虽然看不懂陆无虞这一环节存在的意义,但却都看出了陆无虞、江有汜两人在这一接一放之中,眼神的流转以及不必言说的默契。

盛宣和看到陆无虞此举,不由得在心底感叹,这殷勤献的真是“润物细无声”。

大半个小时下来,江有汜已将这34幅字画看完。经过这一番洗礼,她更加确定浮云间收到的那幅画就是陆超然的真迹,但为何无名无款她却依旧没有眉目。

34幅字画其中由陆超然亲自题名赠予给厉以勤的就有11幅,从时间上看平均一年一幅,而且主题都是贺生辰。而从这11幅字画诞生的年限也能稍稍窥见陆超然心态的变迁,由最初的初入江湖,到青年时期的意气风发,个人风格也愈发突出。

在这11幅字画里,江有汜不难想象画家和受赠人之间是怎样的倾盖之交,所以在看完字画没多久,她向陆无虞投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对方随即朝她暖心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有汜将画作予以分类后,将自己的见解说了出来。

“34幅字画,左边的11幅由陆超然直接赠予厉以勤。中间的13幅是陆超然赠予各地乡民的,它们由厉以勤友人寻访觅得,之后转赠于他,其上皆有文字说明出处。右边的10幅则是厉以勤从他处购得,从其中的钤印来看,之前的收藏者并不是无名之辈。如果真要调查,也是可以查出实际来历的。”

虽然盛宣和对江有汜并不了解,但江有汜用简洁的语言呈现出的有力证据,仍旧让盛宣和选择相信她的判断。他盯着最右边的10幅画作,对晏小池道:“我们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查清它们的来历。”

晏小池在听完江有汜的判断之后,自认为可以把东西领回去了,这会子听到盛宣和仍要扣押其中的10幅,原本克制住的怒火一下子澎湃而生。

“盛处长,我这展品在你们单位放了都快一个星期了,你们不也什么都没查出来吗?你们这般不作为,等你们查出结果,我的展会就黄了。”晏小池开始向盛宣和开炮。

盛宣和从一个普通公务员,没有可背靠的大树,三十出头就坐到今天的位子,全凭的个人能力,还从没有被谁这般指摘过。任他平日是怎样的君子风范,这刻也有些动了怒,但看着眼前这么个人,他徒然地在心底念着冲动是魔鬼。

全场静默了好一会儿,就在晏小池以为盛宣和不会再理睬自己的时候,她听到了他极度克制的声音。

“晏女士,我们没有向您通报调查出的每一条线索,并不代表我司不作为。”盛宣和的语调虽然不高,但是神色却与包公无异。

“你就是这么维护党群关系的?”晏小池知道自己是着急上火了,言辞有些激进,但她平素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即使想道歉也说不出口,故而气势不足地反问道。

江有汜一听这话,就知道晏小池这是在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然而这台阶却是高而陡,所以江有汜准备给她搭把手。

江有汜环顾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盛宣和身上,陈述道:“有这样的知交挚友,我相信没有人会去亵渎这样的友情。厉以勤先生多年来搜集陆超然先生的画作,我认为这是对挚友的怀念。”

虽然仅凭几幅画无法断定双方感情深浅,但江有汜相信自己的直觉。

陆无虞虽然确定字画的清白,但却不能以此为晏小池作保。思及此,他忽然开口道:“我有个建议,你们看是否可行?”

这一刻陆无虞的主动,盛宣和已见怪不怪了,他确信陆无虞一反常态一定有不寻常的原因。作为曾经海关人,盛宣和知道陆无虞清楚界限与分寸在哪里,便问道:“什么建议?”

“不如先让这位女士把画拿回去展出,毕竟这是市政府支持的文化项目。你们这边应该已经对这些文物建档了,就当换个地方存放,调查还是接着调查。只要画作还在滨海,自然不怕它插翅飞了。”陆无虞对场中几人道。

盛宣和思忖了一下,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便点头同意。毕竟文化部门的工作还是要支持的,而且这10幅画也不一定有问题。若真扣留,传出去也伤及香港同胞的感情,最重要的是只要还在境内,想要再私带出境,可能性几乎为零。

晏小池见事情总算是有了一个解决办法,紧绷的面目神经一瞬间失去管制,几乎眉开眼笑。虽然还存有一定的风险,但她在大是大非面前也是有坚定立场的,所以即使刚才几乎跟盛宣和横眉冷对,此刻却毫不迟疑地上前求和。

“多谢盛处长的通融,我保证只要你们查出这些字画有任何问题,我都会坚决站在国家与正义这一边,不会允许任何一件文物流出国门。”晏小池竖起两根手指朝盛宣和发誓。

盛宣和见晏小池一瞬间喜形于色,不自觉地也跟着弯起了唇角,她还真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晏小池觉得最该感谢的还要属眼前这个三观比五官还正的大帅哥,当初若不是他,江有汜恐怕吉凶难料。今天要不是他,她的展品恐怕还得继续留在海关过夜。然而她的事是栽在了人家盛处长的手下,说什么都得先敬人家一头。等向盛宣和致谢后,她当即拉着江有汜走了过去。

晏小池知道江有汜一直想当面感谢“云顶梦号”上的救命恩人。

陆无虞一看晏小池将江有汜带到自己面前,立刻就猜到她想干什么,在对方还没开口的时候,就截住了她,一脸正气地道:“什么都不要说,都是为人民服务。”

晏小池先是一愣,接着便哈哈笑了起来,心道,这人不仅长得贼帅,还高风亮节,真真是人民的好公仆。既然人家不想享受当面的赞美,她们还是可以私下表示表示的。想到这儿,她连忙从手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笑道:“还不知怎么称呼,先加个微信吧,改天给你们送展会门票。”

陆无虞报上姓名,并没有犹豫就把晏小池的名片收下了。要查清祖父的事情,他迟早要跟厉秋节见上一面。

想到刚才的事,陆无虞对晏小池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晏小池有些发蒙地跟陆无虞走到了一旁,一听对方竟然是为了叮嘱她不要泄露是他在邮轮上救了江有汜。

一瞬间,一个大大的“为什么”在晏小池脑海拔地而起,就在即将冲破她的牙关时,被她一口“咬断”了。她这一副突然被哽住了的样子,着实叫人惊奇。好在她很快管理好了自己的面目表情,因为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找到了要点。

陆无虞如今出现在海关,并且跟这里的人明显很熟,种种迹象表明,陆无虞身份不普通。当日他在“云顶梦号”上干的事,后面又莫名其妙“蒸发”,这些也只有“便衣警察”这个身份才说得过去。

想通这一点,晏小池便以为陆无虞提的这个要求是警方行动要保密的原因,便瞬间挂上一副“我懂”的表情连连点头。

陆无虞知道晏小池可能误会了什么,但他觉得没必要去解释。

陆无虞并不想让江有汜知道她要找的人就是自己,因为即使已经脱下军装,但作为军人的使命感一直刻在他的骨子里。那一刻无论被挟持的人是谁,他都必须那么做,而且江有汜那时候被劫持很可能与他报警招来海警有关。

这其中有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当然另一个深层次的原因是,他不想借此来影响她的情感判断。

江有汜见这初次见面的两人竟然去“私聊”,也没多想。见事情基本解决了,就准备去外面等,然而她刚一走到外面,盛宣和就跟了出去,还叫住了她。

见盛宣和迟迟不开口,江有汜只好问道:“盛处长有私事找我?”如果是公事,刚刚在里面就可以问,没必要特地跟出来。

“你跟她很熟,对吗?”盛宣和犹犹豫豫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