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人就容易困。方铮吃完了饭帮着谢安风收拾碗筷,擦个桌子的功夫她打了有三个哈欠。她揉了揉眼泪花都冒出来的眼睛,往对门走:“我不行了,得睡一觉……你不用管我哈。”

她从自己帆布袋子里翻出笔记本和现场照片,一张张翻过去,目光落在邱永胜和曹晓彤的纹身上。

根据钟明泽的笔录,邱永胜两口子在两年前与钟明泽相识,这两个纹身,也是两年前钟明泽亲自给他们纹在身上的。相识半年多后,曹晓彤和钟明泽产生感情,再不久之后,钟明泽就开始复吸。

方铮顺着自己的思路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按照时间线,在几个名字之间画了箭头。

钟明泽开始复吸,纹身店生意一落千丈,再不久后,纹身店关门,钟明泽毒资由曹晓彤提供。两人维持奸情一年多,今年六月份,邱永胜发现两人奸情,家暴了曹晓彤,然后教训了钟明泽。

钟明泽没了毒资来源,卖车……

方铮咬着笔杆子锁眉,钟明泽的车卖给谁了?曹晓彤最后一次出现,是被钟明泽的车接走的,也就是说,谁买了钟明泽的车,谁就是最后一个见到曹晓彤的人。

这个人一定很重要——他与目前死掉的曹晓彤和钟明泽都很熟悉,否则他不会肯在没有进行过户手续的情况下,先付给钟明泽钱买走他的车,而曹晓彤也不会毫无顾忌的上了他的车跟他走。

方铮在笔记本上三个人中间打了个问号。

她接着往下琢磨。

钟明泽的死,究竟是不是意外呢?那个给他美沙酮的医生又是谁?在这起案子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方铮不相信这个医生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最起码他和钟明泽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没有哪个医生,会为了一个关系平平的人,冒着受处分的风险,从医院拿美沙酮出来给他。

方铮想到这里,困意已经淡了许多,她掏出手机来给赵磐打电话。

“赵磐,在局里没?”

“没呀师姐,我在医院呢。牧桂兰醒了。”

方铮身子坐直:“给她做笔录了没?”

“中断啦,进展太困难了呀师姐!”赵磐声音里透着苦恼,方铮几乎能想象到他皱着眉头的表情:“牧桂兰哭得要死要活,完全不配合我们的工作啊。”

方铮也猜到了,牧桂兰那样溺爱儿子,得知自己儿子死掉了,可不得哭天抢地。她摇了摇头:“真是辛苦你了。有录音吗?给我听听。”

“有的,你等一会哈,我发给你。”

牧桂兰身体状况不允许她离开医院,而在病房里,警方也不方便做笔录。赵磐把与牧桂兰的对话都录了下来,打算等下午回了单位,再整理记录下来。没过一会儿,方铮邮箱里收到一段录音,她手机打开录音,外放出来,歪着脑袋仔细从哭声,摔砸声,嘈杂的噪声中,分辨出有效信息。

——钟明泽的美沙酮是谁给的?

——……医生啊,是罗医生。罗医生是好人……是我害死我儿子的啊!

——罗医生是谁?……你别坐地上,站起来!

——罗医生让我收好药,不能一次性给他。他跟我说过的啊!我没藏好……是我害死我儿子的啊,明泽,妈妈害死你了啊……

——你先告诉我罗医生是谁!……牧桂兰!

录音里一阵嘈杂,方铮听得脸都皱成了一团。后面再也听不出什么有效信息,她只好把录音关闭,在笔记本上写下“罗医生(?)”这几个字。

这时候,谢安风收拾好了东西,走了过来:“怎么没在睡觉?”

“……又精神了。”方铮把笔记本倒扣在沙发扶手上,歪着脑袋,把下巴垫在抱枕上:“确认了,钟明泽的美沙酮是他的医生给的。但现在不清楚牧桂兰说的那个罗医生究竟是什么医生……我猜是心理医生。”她抬头看着谢安风眨巴了一下眼:“哎,你们作家是不是什么都懂?”

谢安风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他下意识抠了抠笔记本的键盘:“没有,起码我没有。”

方铮笑嘻嘻地问:“试试嘛,哎,你知不知道‘glau’是什么单词?”

谢安风缓缓眨了一下眼,脸上疑惑万分,他沉默着开始在电脑上搜索,却始终没有搜到什么合理的翻译结果。方铮自己也查过,她毫不意外谢安风现在的反应,于是翻着自己的手机,喃喃自语:“我也查不到,我甚至都怀疑自己记错了。”

谢安风仍旧在埋头查资料。

“这四个字母是我在钟明泽电脑上看见的,他死之前正跟谁聊天,对话框里跟神经病一样写满了这四个字母。不过没等我拍照,电脑就差点被黑,自动关机了。”方铮说着,忽然想起了点什么,她翻找手机:“哎对,我刚进他卧室的时候,电脑音响正放着什么音乐。”

她找出录音,这是她在之前本想套牧桂兰话时打开的录音键,后来兵荒马乱的,她也忘了关闭录音,却不想歪打正着,把她第一时间进入钟明泽房间时的情景给录下来了。

录音小声播放着,直到牧桂兰标志性的哭声响起,方铮赶紧把声音键开到最大。

“喏,就是这个音乐,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方铮把手机举着,往谢安风那边送。

噪音之下,音乐声隐隐约约。谢安风停下了自己的动作,认真听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往书架那边走去。方铮看着他,见他从书架最下方的CD架中找出一张碟。

“是巴赫的。”谢安风拿着CD,放入光驱,房间里的音响瞬间响起音乐:“《马太受难曲》,你听听看,是不是第二首。”

方铮认真起来,房间里谁都没说话,静静听着音响中流淌出来的旋律。

耳熟的旋律响起,方铮眼前一亮,她一拍沙发扶手:“还真是!快说说,这是啥曲子!”

谢安风看了眼CD封面:“《IchwilldirmeinHerzeschenken》……把我的心脏献给你?”他把CD盒子放在桌上,看了眼方铮:“宗教意味很浓,那个人有宗教信仰?”

方铮茫然地摇摇头:“不啊,钟明泽不信教,他……”

谢安风没等方铮说完,表情有了一瞬变化。他又盯着那四个字母,忽然改变了一下字母顺序:“不是‘GLAU'。”他拿笔在纸上随手画了画:“如果字母的排列顺序是‘gula’的话,那就有解释了。”

“是什么?”

“暴食。”谢安风抬头,轻轻推了下眼镜:“拉丁语暴食的意思。”

方铮还没明白,表情空白地“啊”了一声。

谢安风只好继续解释:“暴食是七原罪之一。”

“啊!”方铮这才反应过来:“就基督教里面那个七原罪是吧?七宗罪?还有个电影拍这个来着……”她恍惚着甩了甩头:“钟明泽这人好玄乎啊,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自己喝多了美沙酮会死?”

谢安风摇摇头:“不知道。”

方铮盯着谢安风发了会儿呆,谢安风被盯得越来越不安,在他夺路而逃的前一秒,方铮忽然收回视线:“不行,我得找人求证一下。”她说着,翻出手机开始拨电话。

谢安风暗暗松了口气,他舔了舔下唇,内心里有点儿空落落的。

“喂喂喂,赵磐!”方铮开门见山:“钟明泽左胳膊内侧是不是有被他划伤的痕迹?”

“啊,对,有的。”

“是什么?有具体图案或者文字吗?”

“有,他刻的挺深的。‘gula’,不知道什么意思。”

方铮一颗心落了地,看来她虽然记错了字母的顺序,但并没有记错电脑屏幕上的几个字母。她没有看错,说明这四个字母对钟明泽来说,确实是有些意义的。

他为什么要在手臂上划这几个字母?究竟是不是谢安风所说的那个意思?

如果是,那么一个不信教的吸毒者,又为什么会听宗教歌曲,又为什么会在死前纠结于七宗罪?

方铮没等赵磐说完话便挂断了电话,她脑子里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她摊开自己带来的几张照片,找出其中一张,刚想亮给谢安风看,又觉得有些不妥。

那是张曹晓彤尸体被发现时的现场照片,曹晓彤死状怪异,这原本也是方铮心中的一个疑问。

如果案子里搀和进了点儿宗教意义,那曹晓彤死状再古怪也不奇怪了。

“安风,我问你。在西方宗教中,一个女人嘴上被好多针别起来,是什么意思?”

谢安风摇摇头:“西方宗教里没有具体解释,但在心理学上却有。”他目光落在被方铮按住的那张照片上:“是死者嘴上被别了钢针吗?”

方铮点点头,她犹豫了片刻,心一横:“这个照片我给你看是违反纪律的,我相信你,你别跟别人说啊!”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跟别人说了,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谢安风被威胁到了,他郑重点了点头。

“喏,就是曹晓彤。”方铮把照片亮给谢安风看。

谢安风又不是记者,他这么乖,答应不会外泄就肯定不会啦。都是为了案子!

方铮这样自我安慰。

“你看,她死状是不是很奇怪?”

谢安风点点头:“像是在祈祷。”

方铮脑袋一歪:“祈祷吗?我还以为是在赎罪。就像古代被押到堂上的犯人……”

“押解犯人时,犯人的双手应该是被别在身后的。但她两只手被固定在胸前,是祷告的姿势。”谢安风目光落在曹晓彤的纹身上:“她有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