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刚值过大夜,第二天方铮调休。方铮不太想回家,相比较自己家,她更惦记谢安风家的那个大沙发。谢安风家和自己家是两个方向,方铮懒得回家,干脆在单位磨蹭到了中午,才换了衣服,打算去骚扰谢安风。

案子还没破,案情进展和相关信息按规定是不允许外泄的,方铮心里放不下,把自己的笔记本和几张现场照片放进随身的帆布包里,打算睡觉前再看两眼,说不定能有点什么新想法。

离开单位,没走出一百米,方铮便感觉到有人跟着她。她站停脚步,借着身边车的后视镜往身后扫了两眼,却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她脚步放缓,拐了个弯,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她原本就打算坐公交车去谢安风家的,这会儿又开始好奇究竟是谁在背后盯着自己,于是站在公交车站,自己要等的车子来了,她也没上车。大中午的,车站人不算多,方铮抄着口袋,站在车站踮着脚往车来的方向张望,一辆空了大半的车缓缓停在了她的身边,她一脚踏了上去,刷过公交卡,状若无意地往后门走去。

与她一同上车的人纷纷找了空位坐下,方铮胳膊肘勾着后门边上的扶杆,掏出手机来像模像样地摁了几下。

要下车的人已经差不多下完了,上车的人还没上完。司机见状,打算先把下车的后门给关了。方铮瞅准时机,在后门关闭前一秒,一个侧身跳下了车。

不多一会儿,这辆车已经关闭了的后门又匆匆被打开,在司机不耐烦的指责声中,又从后门下来了一个卷发女人。她下了车便开始四处张望,却没留意在她身侧广告牌后,方铮正抄着口袋,倚着广告牌看着她笑。

“嘿!”方铮开口叫住了她:“找我干嘛?”

女人被吓了一跳,她捂着胸口回过身来,看向方铮,而后脸上挂上市侩的笑容:“哎呀,真是丢人现眼了,我早该想到的,在警察面前哪能玩这一套呢!”

方铮站着没动,见她匆匆从包里掏出一个金属名片夹,翻出名片来双手递过来。

“方警官你好啊,我是楠方日报的。”她说。

方铮觉得有点儿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姓方?”

“哎呀,我跑社会新闻十几年啦,你们大队的人我哪个不认得,”她依旧举着那张名片:“我叫于丽丽,方警官咱们认识一下吧。”

方铮听见对方的自我介绍,笑容沉了下来:“于丽丽?”她拿过那张名片看了一眼。

“哎,对。”于丽丽挽了挽长卷发,语气热情得不像话:“我也不是有意想跟踪您的,只是你们市局又进不去,我一连问了几个警察叔叔,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这不是没办法……”

方铮的目光反反复复在名片上印着的那三个烫金花体字“于丽丽”上来回移动,她冷下脸来:“既然什么都不说,那就是有规定不许说啊。你还问什么。”

“大家都是混口饭吃,我们也是有业绩压力的呀。”于丽丽声音嗲里嗲气,完全无视方铮的一张臭脸,追问道:“再说了,桐城发生这么大的案子,咱们老百姓也是有知情权的。”

方铮冷笑一声:“你们知道的还少么?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现在网上一搜一大把。你们楠方日报不也把受害人生前居住地曝光了个底朝天么。”

“我们也没做什么,现在网民比我们可厉害多了,其实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那些事情,我们只是综合了一下网上网民们扒出来的消息而已。”于丽丽伸手想挽方铮的胳膊,却被方铮闪身让开,她也不觉得尴尬,态度依旧热情似火:“可是老百姓光看这些不满足的呀,大家都盯着我们,想看一点现在案情的最新进展呢。方警官,能不能稍微跟我们老百姓说说这个案子?是仇杀?情杀?还是为财杀人啊?现在警方有锁定的嫌疑人了吗?”

正说着话,身边缓缓停下一辆公交车。方铮动作利索,两三步上了公交车,坐在靠窗的空位上。她朝窗外的于丽丽开口道:“无可奉告!”说罢,她又警告似的指着于丽丽:“别再跟着我!”

于丽丽干笑着目送公交离开,等车瞧不见了,她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她翻了个白眼,从包里掏出粉饼对着镜子补口红:“什么玩意儿,一个穷警察,跟我这儿装什么。”

方铮原本心情不错,直到遇到了于丽丽,便立刻晴转多云。她把于丽丽递给她的名片揉成小团,左右看了眼,公交车上没有垃圾桶,只好皱了皱眉把小纸团塞进口袋里。

她一路板着脸抄着口袋,气场强到吓死个人。有老太太上了车,方铮原先还没留意,等发现了她时,站起身来打算喊她过来坐着。

谁知她刚起身,身边一个中年油腻男就一屁股坐在了刚空出来的座位上,方铮扭头一看,那男人脸朝着窗外,一副专心致志看路边风景的模样,真是看着就叫人胀气。

“同志,让让。”方铮原本就不痛快,你说这人不是正撞枪口上了么。她语调有点儿沉,空气瞬间变得有点儿紧张。那男人原本还以为方铮一个小姑娘好欺负,一抬头脖子一梗,刚打算反驳点儿什么,谁想眼睛一对上方铮的眼神,就立刻哑了。

“小……小姑娘啊,我没关系的,站站就好了。”老太太深觉两人都不好惹,打算闪一边站着,方铮一手抓住她,眼睛盯着那个中年男人,也不说话。

中年男人指了指老太太,本想说“人家都不介意”,可在方铮小灯泡似的目光下,这话又说不出口。他蠕动了一下唇瓣,不情不愿站起了身。

她没理会老太太再三的感谢,自顾自往公交车后走去,气势汹汹站在后门处,又让周围人紧张了好几站。

神奇的是,她烦躁的心情在一踏入谢安风家小区时,便像被风吹散了一样,淡了不少。她抄着口袋蹦上楼,在谢安风家门口遇到了一个长得挺漂亮,戴眼镜的女孩子。

“那就这么说定了,下个月七号见啊谢老师。”她礼貌地朝门里挥了挥手,小步小步往外退,差点儿碰到方铮时,被吓得一哆嗦。

小姑娘怪可爱的,像只小动物。

方铮饶有兴致目送她离开,然后一抬头,见谢安风正在房间里拖地。

“打扫卫生呢?”方铮进门,站在地垫上踮了踮脚:“刚才那个,谁呀?你女朋友?”

谢安风拖完了地,把拖把放在它该在的地方,从柜子里找出拖鞋,递给方铮:“不是的。”

方铮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下一句,于是不依不饶追问:“那她是谁?长得挺可爱的呀。”

“应该算是同事。”谢安风弯腰,将方铮的拖鞋整齐放在她脚下,起身看着她:“中午饭,吃过了没?”

方铮摇摇头:“没呢,本来想从外面买一份上回跟你说过的糖醋排骨,让你尝尝来着,可中间遇到个人,给我气忘了。”

谢安风自然而然接过方铮的帆布包,回身走进房里:“想吃火锅吗?”

“去吃火锅?也可以啊。那咱走吧,我不换鞋了。”

“我买了你上回说的电火锅。”谢安风把眼镜摘下来,放在桌上:“食材我已经准备好了。”

“哇,安风大神,你行动力超快啊。”方铮美滋滋换了拖鞋,进房间后倒在沙发上窝起来:“刚才那点儿坏心情,现在全被你给治愈了。让我歇歇哈,歇完了吃饭。”

“叫我的名字就好,”谢安风再次认真纠正方铮:“你为什么会有坏心情?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

“不是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是遇到了让人不开心的人。”方铮觉得这点儿事没必要向谢安风隐瞒:“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十五年前我爸办了个案子,被个报纸一通乱写,搞得我爸名誉受损,后来……”她没说下去,顿了顿,表情有点儿嫌恶:“今天我遇到当年乱写报道的那个女记者了。”

谢安风动作未变,拿着个剩了点儿茶水的杯子去洗,方铮也没管他,抓了抓头发继续发脾气:“我原先以为只是重名,可她自己说她跑社会新闻十几年了。我就猜八成是她。”她丧尸似的叫了一声,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她现在还是那个样,跟秃鹫似的,遇到点儿事儿就在脑袋顶上飞啊飞,专吃人血馒头。”

方铮只顾发泄自己的,其实并不需要谢安风有什么回应,她说完这些话,心里又舒服了一点。她看着忙来忙去的谢安风,觉得生活真是神奇,一个礼拜前,她和这个男人互不相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因为某个人的出现而发生这样大的改变。

她现在窝在谢安风沙发里,跟他发一些牢骚,没得到他的回应,心里却莫名受到了安慰,身心放松得像在老朋友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