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了事,就连失眠都显得理所当然起来。方铮躺在**,翻来覆去地琢磨谢安风。
那片小草坪早就在十几年前就因拆迁而永远消失,谢安风与自己年纪相仿,如果他真的曾经在那一片住过,那么年幼时的他们必定曾经见过面。
方铮从小就是孩子王,周围无论性格再安静的孩子,也曾来找她拜过山头。她周围的小伙伴太多了,或许她可能真的会忘记那么一两个曾经的玩伴,但作为标志性人物,方铮不太相信有人会忘记她。
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那谢安风究竟还记不记得她?
她越想越阴谋论,谢安风这几天无底线地接纳她这个陌生人侵入自己的生活,原本在方铮看来,这是他因为性格而坦诚得可爱,可如果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直至天光大亮,方铮眼瞅着阳光从窗帘缝隙里一点一点漏进来后,她才恍惚着感觉,或许这一切,都只是自己想多了。
失眠的人最容易胡思乱想。
深夜万籁俱寂时,须得关上所有的灯,手机放得老远,平躺在**闭着眼等待睡眠的临幸。可控制得住手脚眼睛,却谁也控制不了疯狂跑马的思绪。上一次失眠时,方铮就琢磨了一晚上为什么刘队都没有谢顶,偏偏他当码农的儿子的发际线却眼见着往后脑勺撤退……
而这些乱糟糟的思绪,往往就如同暗处滋生的霉菌一般,被清晨的阳光一晒,就滋滋冒着烟儿地枯萎了。
方铮收拾好自己出门上班,到了单位,给自己冲了一大杯浓茶小口小口吸溜着喝。虽然都是提神饮料,相较于咖啡,方铮更偏爱浓茶。大学快毕业那年,她很清楚自己这辈子要在体制内蹲着了,便一时兴起找了个咖啡店打工体验生活。那家小咖啡店还挺有追求,老板定下规矩,不新鲜的咖啡豆坚决不用。
可老板娘却总是舍不得,有得过奖的昂贵豆子,放不新鲜了也要磨成粉,亲自手冲成美式咖啡与众人分享。当时方铮初去,什么也不懂,见老板娘端来一大杯咖啡还挺高兴,也没留意店内其余人躲闪的身影,美滋滋谢过老板娘就接了过去。
结果那杯咖啡味道奇异,酸苦得让人无力吐槽。从此方铮便对咖啡有了阴影,每每闻见咖啡香气,便自动脑补出一嘴的泔水味儿……
方铮正喝着浓茶发着呆,压一压早餐那俩韭菜盒子的油腻。桌上的座机这时候响了,方铮一接,来电的是办公室老胡。
老胡干刑警快二十年了,一直踏踏实实,出外勤不爱往前冲,坐办公室更不爱玩办公室斗争,平时脸上总带着笑,安安静静地像只办公室吉祥物。说他胸无大志吧,可交到他手里的案卷后续文字工作又做的半点瑕疵都没有;说他浑浑噩噩吧,人家工作以外的生活又过得特别有滋有味。
只能说人各有志,警察的身份对他来说,与开店做生意没啥两样,是一份户口的工作而已。
“小方啊,车批下来了,可以走了啊。”老胡声音稳得不行:“车在后勤停车场,你喊上小赵一块儿下来吧。”
“好嘞!”方铮应下,把电话挂了。她站起来抓起自己的帆布包,出门去找正刷杯子的赵磐。
***
藏冬心理咨询室处于本市的一个创业园区内,这园区里全是一栋栋两三层的小别墅,一栋一家公司,大部分都是网络工作室,骆藏冬的心理咨询室与一间小网络公司共同租用一栋小楼,那家网络公司的牌子挂得特别显眼,进了大门,在前台的指引下,方铮才瞧见二楼靠右手边玻璃门外挂着的几个小字——藏冬心理咨询室。
与楼下的忙碌热闹不同,一上二楼,方铮整个人就安静了下来。隔着玻璃门,方铮往里看,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巨大的阳台,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沐浴在阳光中,安静地浇着花。
说是浇花,可就方铮肉眼目测,那阳台上一盆一盆的明明都只是些叶子,郁郁葱葱的,满眼都是很深的绿色。男人就站在这些绿色里,穿着看起来面料十分柔软的白色长袖体恤,袖子挽在小臂上,拭擦枝叶的动作堪称温柔。
方铮眯着眼,整张脸几乎贴在了玻璃上:“就是在这里面吗?赵磐,你看看有没有门铃……”
她话音未落,走廊尽头的男人便似乎听见了这里的声音,他回过身来看向方铮,手里的浇水壶也没放下,看起来像是个园丁。
他就是骆藏冬。
老胡开着车去办别的事,上楼来的只有方铮和赵磐。骆藏冬打开了玻璃门,邀请两人进了咨询室。在得知方铮他们是警察时,骆藏冬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诧然,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微微沉痛地点了点头。
“两位请进。”他声音很暖,有一种让人一听便感觉到亲切的感觉:“这边坐。”
工作室很空,大概是追求极简设计,走廊一面墙上挂满了各种奖状和证书,方铮背着手一张张扫过去,肩膀被赵磐碰了一下,她目光随着赵磐的手指看去,竟看到一张桐城警方合作单位的证书。
“唉?我们单位还跟你有合作呢?”方铮好奇地开口问道。
“算是合作吧。”骆藏冬从柜子里找杯子,顺口回答:“很多有资质的心理诊室都和警方有合作的,负责对受害人家属或者无意中撞见犯罪现场的人做心理疏导什么的。但其实,如果真有坚定犯罪嫌疑人心理状态的事情,也轮不到我们来做。”他从柜子后面探出脸,笑眯眯看着方铮问道:“喝什么咖啡?我这有坚果味的卡布奇诺,口味很不错的。”
“哦,这样。”方铮闻言,朝他摆了摆手:“我不爱喝咖啡,给我一杯白水好了。谢谢。”说罢,她坐在等待区的藤椅上。
咨询室分三个区域,一间办公室,看起来是属于骆藏冬的私人区域,此刻关着门,并不对外开放的样子;一间诊室,透过玻璃门,能看见里面摆着的几张桌椅,还有一个非常大的沙盘;剩下的就是方铮和赵磐此刻坐的地方,开放式的小吧台上放着胶囊咖啡机和微波炉,几张藤椅围着一张小桌,看起来像是寻常公司里的茶水间。
说来也挺玄,方铮几乎肉眼可见赵磐从严肃出勤的工作状态,变成此刻松弛着小口品尝咖啡的状态。这间心理诊室或许真有点儿魔力,能让人来到这里就觉得身心放松。
“喜欢喝白开水的女孩子皮肤都很好,你很会生活。”骆藏冬将用玻璃杯装的白水放在方铮面前,自己也坐了下来,他微微笑着,看向赵磐:“两位,怎么称呼?”
“哦,”赵磐放下咖啡杯,从口袋里掏出警察证:“我们是市局刑警大队的,我叫赵磐,她是方铮。这次来找你问询一点事情。”
骆藏冬点了点头:“是不是为了钟明泽的事情?”他微笑的表情微微收敛,眼睫毛垂下来:“我听说了他的死讯,很遗憾,他最终还是做出了这种选择。”
赵磐跟着点头,眼看着两人要就着钟明泽去世感叹起来,方铮手放在玻璃杯上,轻轻敲了敲:“你怎么知道他去世的?”
赵磐一顿,跟着疑惑地看向骆藏冬。
“牧大姐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把明泽去世的消息告诉我,希望明泽火化的时候,我能去送一送他。”骆藏冬摘下眼镜,深邃的眼睛看向方铮:“钟明泽是我跟了很久的病人,他们母子对我的心理依赖非常深,对于牧桂兰来说,如果我能去送钟明泽最后一程,能给她带来很大的安慰。”
赵磐又跟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方铮看他这幅样子有点来气,踢了他一脚,示意他赶紧拿录音笔出来,准备做记录。
方铮做群众问询很有一套,她特别擅长看人下菜碟,寻常说的第一句话,不外乎是“不要紧张,我们只是来做例行调查……”,可面前这位医生明显一点都不紧张,反而随便一两句话就能把赵磐给带偏了重点。
她双手抱臂,往椅背上一靠,也做了个放松的表情:“我们今天来问的不是你和钟明泽母子之间的关系。”她话锋一转,直冲主题:“邱永胜这个人,你认识么。”
骆藏冬讶异地一挑眉,看着方铮脱口而出:“老邱?我认识的,他又怎么了?”
“他死了,你知道的吧。”
“怎么会?我上个礼拜还跟他通过话的。”骆藏冬脸上的惊讶不似作伪:“他怎么死的?曹晓彤呢?她现在还好吗?”
“曹晓彤也死了。”方铮紧盯着骆藏冬,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他们俩你都认识?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高中同学。”骆藏冬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回国后,才知道他们俩开了烧烤店,偶尔会去他们店里吃点东西。”
“你说,你上个礼拜与邱永胜联系过?是什么时候,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