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陷入僵局。

对于这种情况,市局里除了方铮和赵磐,好像并没有其余人因此而生出焦虑。

虽然最近十几年来,因为技术的发展,破案效率相比较以前早已有了质的飞跃,但建国以来沉积于案的悬案旧案,多得是至今让人无从下手的。

赵磐刚进单位不到半年,还正是热血的时候。他表现得比方铮还要不甘,每天总要抽出些时间来,从头到尾再查一遍目前已知的线索。甚至在中秋放假时,他主动跟老胡换了班,想喊着赵磐一块儿再去一趟邱县,说是再翻一遍山头,看看能不能找出邱永胜的脑袋。

方铮的精神不太好,但抵不过赵磐灼灼目光,答应与他同去。

两人约好时间,9月13号上午,赵磐在方铮小区门口等着她出现。赵磐家庭条件不错,自己有一辆代步车,但他平时也不爱开。方铮到了小区门口,才想起来自己并不认识赵磐的车,刚打算发信息询问,不远处一辆大众朝她摁了几下喇叭。

“师姐,你擦了什么,怎么这么香。”等方铮上了车,赵磐鼻子动了动,才扭头仔细看向方铮:“哎?师姐你穿了裙子?”

方铮表情略带一丝恍惚,等赵磐喊她,她才回过神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皱眉,伸手又开了车门:“你等会儿,我去换身衣服。”

“换什么,挺好看的啊。”赵磐不明所以。

“穿着裙子怎么跟你一块爬山掘土。”方铮头也不回,大跨步往自己来的方向走去。

阳光毫不吝啬地照耀大地,一切阴郁在太阳之下无所遁形。方铮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状态不对,她跑回家里,开了门,站在落地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没有好转,她病的更严重了。

话要从那晚她看见了谢安风的头像开始说起。

一晚上失眠带来的胡思乱想,让方铮潜意识里觉得谢安风并不像她所认为的那样单纯。她放弃去骚扰谢安风,于是失眠卷土重来,让她精神状态急剧下滑。

她想尽一切方法:灌醉自己,去快捷酒店开间房睡觉,睡前在小区里跑个几千米……但这些方法统统收效甚微。直至某个晚上,她蜷缩在姐姐衣柜前的木地板上,获得了将近三个小时的完整睡眠。

姐姐给她带来的安全感是巨大的,自从她发现了这一点,她便一点点试探着利用姐姐的遗物“治疗”自己。她喷洒姐姐惯用的香水,睡在姐姐的**,甚至开始穿姐姐的衣服……

睡眠一点一点回归,她以为病情正逐渐好转,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

直到这天,她竟无知无觉地穿着姐姐的裙子出了门。

此时此刻,她站在落地镜前,两只手捏紧了裙子的下摆,她意识到,自己需要治疗。

这件事刻不容缓,方铮一秒钟也不想耽搁。她在落地镜中几乎看到了姐姐,这让她感觉毛骨悚然……她并不是因为自己越来越像姐姐而感到惊恐,让她惊恐的是,她对于自己变成姐姐的那种渴望和向往。

她甚至,在为自己穿着姐姐的裙子,而感到愉悦。

她没有下楼,打了个电话给小区外等着的赵磐。

“我突然有事,今天不陪你去邱县了。”她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用力将身上的连衣裙往下扯。电话那头的赵磐直接叫了起来:“啊?不带这样的!师姐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方铮赤着脚站在木地板上,**在外的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她将连衣裙用力丢在地上,强忍着声音里的颤抖:“我身体不舒服,一会要去医院。……你一个大小伙子,一个人不敢出门?”

“不是……有规定出勤必须两人以上的呀……”

“今天放假,你这不算出勤。”她咬了咬下唇:“实在不行过两天我陪你去邱县。”

赵磐声音蔫嗒嗒的,但也答应了:“……师姐,你要去医院啊?那我送你去吧。”

“不用,你忙你的去。”

“哎,反正我来都来了,顺路嘛。”

方铮呼出一口气,答应下来。她换了身自己的衣服,再次出门,坐上了赵磐的车。

“送我去桐大附属医院吧,”方铮一上车,便闭上了眼睛:“谢谢你了。”

赵磐看了眼方铮,见她果然脸色不好,以为真是生了什么病,也不多问,发动车子往医院去了。

进了医院,赵磐还想着要照顾病人,积极表示要去帮方铮挂号。方铮懒得跟他墨迹,把自己的医保卡往他手里一塞:“那行,你帮我挂精神科。”

“精……精神科?”

“嗯。”方铮抬眼皮扫他一眼:“我有神经病。”

赵磐脸上显现出一丝尴尬:“别开玩笑了师姐……”

方铮心烦气躁,语气难免有点儿冲,可看见赵磐一脸无措,便又有点儿无奈。他还是个小孩儿,吓唬他有什么意思。她叹了口气,一手拍在赵磐肩膀上,语重心长:“姐失眠,想来开点促进睡眠的药物。身体上没什么毛病,不至于让人陪着。小赵,我知道你是想照顾照顾我,但没这个必要,你在咱俩反而尴尬,你说对不?你要实在是想帮忙,不如就回车上去等着,一会儿我出来了把我送回家,让我好好睡觉,怎么样?”

大概是方铮语气诚恳,赵磐便被说服。等他离开,方铮顺利挂了精神科,按照指示牌上了六楼。

因为是假期,医院里的人相较于工作日更多一些。方铮越往精神科的方向走,周围人越少,精神科诊室门口与别的诊室不同,并没有人排队,方铮迟疑着推开诊室的门,并排两张办公桌只有一个医生在,那医生一抬头,与方铮目光相撞。

方铮一愣,对方反而笑了起来。

“方警官。”

说话的是骆藏冬,方铮有些惊讶,她坐在了骆藏冬桌子旁边的凳子上:“是你啊……”

骆藏冬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完全是一副医生的模样。这与上次他在方铮心里留下的印象不同。

“这么巧。”方铮干巴巴说了一句,骆藏冬却指了指她手里的挂号小纸片:“上面有我的名字,你没看到吗?”

光顾着按耐脾气把赵磐哄走,她哪有心思关心挂号小纸片上写的是哪个医生的名字。

“我还以为你知道今天我在,专门来找我的呢。”骆藏冬将眼镜摘下来,深邃的眸子带着浅浅笑意,声音不紧不慢,像是低沉的蛊惑:“你怎么啦?”

方铮从不讳疾忌医,她甚至清醒地知道自己有病,需要治疗。无论面对的医生是谁,只要能治她的病,她愿意将自己的一切全盘托出。

“我脑子大概出问题了。”方铮说出这句话时,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一丝释然。

愿意自主来医院就诊的病人,就是有求救意识的,无论方铮的脑子出了什么毛病,在精神科医生看来,都是不算太严重的。

“说说看。”

“我失眠,有幻听,偶尔有幻视。”方铮搓了搓脸:“最近有一种办法可以缓解我失眠的毛病,但今天我突然发现,这种方法好像是在纵容自己病得更严重。”

“这种状况持续多长时间了?”

“很长时间……五年前就有,但当时被治疗好了。上个月初再次复发,这次情况有点不一样。”

“五年前就有幻听的情况?那次是怎么治疗好的?”

“有过一个心理医生……”方铮说着说着,心里那股烦躁和不耐烦越发严重。她深吸一口气,将如同沸水一般躁动的心情压抑住,继续说道:“五年前我姐姐失踪,上个月初,我姐姐的尸骸被找到了。她是我的精神支柱,这次我缓解失眠的方法,就是给自己营造出一种她还活着的假象里。”

骆藏冬听到这里,轻轻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特别温暖,像是午后清风拂动轻纱窗帘,阳光意外泄入屋内。

“你这算是久病成医呢,还是对自我认识过于全面呢?”骆藏冬像跟老朋友在聊天:“过分理智的分析自己,有可能把自己逼成精神分裂哦。”

方铮一愣,脑子里忽然想起谢安风一个月前对她说的话。

于是她脱口而出:“那是不是我哭一场就好了?”

骆藏冬依旧微笑着,他从方铮手里抽出她刚才一块钱买来的空白病例,掀开后在上面写着什么:“也说不定……你还没说完呢,你是怎么营造你姐姐还活着的假象的?”

方铮闭上了眼,把最近自己的古怪行为描述出来:“一开始,我是失眠到濒临发疯,忽然想起我姐有一瓶香水,带了点儿薰衣草的香味。我记得薰衣草香味有舒缓心情的效果,反正试一试又不会怎么样,于是我去我姐房间找了那瓶香水。”

“你没有处理过你姐姐的遗物?”

方铮摇了摇头,眼睛依旧闭着,像是拒绝着什么一样:“五年前我姐只是失踪,我总觉得她会回家,所以一直没动过她房间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