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铮开车,先把周瑞送回了他家。那个房子是他和方鸣买的婚房,自从方鸣失踪后,周瑞父母多次让周瑞搬出来,搬回父母家住也行,在外面租个房子住也行,总之不要在住在那间房子里。可周瑞不听,不仅没有搬出来,他甚至至今还把他和方鸣的婚纱照挂在房间显眼的地方。
方铮很少来这间房,当初姐姐从家里搬出去也没多久,方铮来得少,自从姐姐不在了,她更是几乎没有再来过。今天进屋一看,这间房里的装潢摆设,都与五年前一模一样。
她没办法想象,周瑞每天生活在这里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他常常劝说方铮从老房子里搬出去,因为房子里有太多方鸣的东西,会对她产生影响,可轮到了自己,却又如此任性。方铮扭头看了眼谢安风,心想如果五年前周瑞没有遇到谢安风,或许他的心理疾病会比之前的自己还要严重。
其实周瑞的内心并不如她所想像的那样坚强。
把周瑞丢在那张一米八的大**,方铮再也没办法在这里多待一秒,这里让她感觉窒息。她拉着谢安风离开周瑞家,开了车过了好久,她都一直没再说话。
谢安风也没说话,他安静地坐在副驾驶,轻浅的呼吸声提醒着她他的存在。
她深吸一口气,将思绪抽离,强迫自己思考些别的事情。
“于丽丽死的时候被人挖去了心脏,胸腔里塞了只死乌鸦,这件事你记得吧。”她对身边的谢安风说道。
谢安风反应稍有些迟钝,但仍旧跟上了方铮跳脱的思维。他点头:“记得。西方神秘主义教义中,乌鸦代表七宗罪里的贪婪,凶手在用这种方法昭示于丽丽的罪行。”
“贪婪……最近我开始渐渐明白凶手的意图了。十五年前,于丽丽为了能够实习转正,特意写了一篇引导意味很强的报道。她明知这样做欠妥,但为了工作,还是这么做了。这或许就是凶手给她定罪的原因。”
“为了名利。”
方铮点头,她匆匆看了谢安风一眼:“还有牧桂兰。牧桂兰的直播间名字是‘嫉妒’,我原先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今天上午,我问询了牧桂兰的前夫。”
谢安风看向方铮。
“牧桂兰离婚之前,与前夫住在金星小区,和冯书阳一家是邻居。”方铮意识到这一点她还没与谢安风说过:“十五年前,冯书阳被指性丨侵同班女生的时候,牧桂兰搅弄是非,把冯书阳的事情宣扬得整个小区没人不知道。”
“因为嫉妒。”
“对。冯书阳父亲比牧桂兰的丈夫有钱,冯书阳的学习成绩比钟明泽的好。”方铮说道:“就是嫉妒。原本一直比自己家好的邻居,忽然遭了难,她幸灾乐祸,并打算用流言蜚语将冯书阳死死钉在耻辱柱上。”
这样说来,钟明泽的“贪食”倒是好理解,可最初的曹晓彤和邱永胜呢?曹晓彤的“暴怒”,邱永胜的“色欲”……该怎么解释?
“总之,他们的死与十五年前的冯书阳一定有关。”方铮谈到案子,渐渐也就把刚才的那些愁思抛到了脑后:“要不是冯书阳已经死了,这案子几乎百分百就是他做的。”
谢安风笑笑,也没说话。他知道方铮这样说只是一种泄愤,她查案直觉性非常强,这或许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也可能与她作为女性的心思细腻注重细节有关。但总的来说,她受到了刘队的影响,查案仍旧以证据为主。若没有铁证,她不会莽撞地把罪名按在某个人的身上。
含冤受屈的滋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现在,你怀疑的重点是不是在骆藏冬身上。”谢安风问道。
方铮咬着下唇,表情有些纠结:“确实。不过我没证据。”
谢安风又是笑,他就知道方铮会这么说。
“不仅没有证据,我也没有找到骆藏冬犯案的动机。如果811连环凶杀案他是主谋,那他犯案动机又是什么?不是为财,不是为情……难道是为了复仇?”方铮把持着方向盘的手很稳,表情却有了变化:“你说,谢安风会不会在给冯书阳复仇?”
“证据?”
方铮懊恼地看了谢安风一眼,嗔怪道:“你怎么也跟刘队似的!”
酒精让谢安风多了许多表情,自从他喝下那一瓶啤酒,他脸上的笑意就几乎消退不下去。他没说话,方铮却已经自顾自燃起了斗志:“我打算从明天开始,去骆藏冬的工作室做心理咨询。”
她要找到骆藏冬的马脚,在不浪费警力资源的情况下。
第二天上班,方铮刚到办公室,就看见那对让她眼熟的夫妇。于丽丽的父母在办公室里,坐在椅子上沉默着,办公室里人还没到齐,气氛有些压抑,没人大声说话,就连赵磐吃早饭都没了动静,小口咀嚼着,像个小姑娘。
方铮也忍不住放轻了脚步,她走到赵磐身边,用眼神询问这又是什么情况。
“于丽丽明天火化,老两口这是来知会我们一声。”
死者要火化了,来跟他们说做什么?没这个程序啊!
“什么意思?”
“感谢警方的照顾……”赵磐小声说完,与方铮交换了一个“你懂的”眼神。方铮明白了,这是老两口变相来给警方施压,他们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警方,他们的女儿死了,死得不明不白,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
方铮无奈,轻轻叹了口气。
这老两口自从女儿去世之后,几乎过两天就要来他们刑侦办公室报到,来了也不说话,就在那儿坐着,安安静静不打扰他们工作。有时候还是赵磐他们看不下去,会主动跟他们提一些能对他们说的案子进程。
劝也劝过,重话是说不出口,但他们总来这里“静坐”也不是回事。有一回方铮从楠方日报社回来,正累得精神萎靡,一眼瞧见老夫妇俩快下班了还坐在他们办公室,立即心脏紧缩,差点儿要发脾气。
她耐住性子,过去劝了一回,跟他们说了楠方日报社的态度。
于丽丽的妈细声细气地感谢方铮,说着说着就掉眼泪,她头发花白,刘海沾着汗和泪水黏在额边,半垂着头小声念着女儿的小名:“……谢谢警丨察同志告诉我们这些,我们坐在这里,就是想知道这些情况的。”
“对不起啊警丨察同志,影响你们工作了。可是,我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有坐在这里,才能比较安心。”
听老两口这么说,方铮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他们继续坐着,或许他们也是真的无措,偶尔知道一些案情进展,能让他们放心一些。
忙到下班,方铮一看表,打定主意今天不加班了。她收拾好东西要走,一站起身,整个办公室没出外勤的几个都抬头往她这个地方看。除了他们811的案子,专案组以外的同事最近也忙的要命,桐城出了个黑丨社会斗殴案,死了两个,重伤七八个,市局高度重视,誓要将本市“青龙会”在国庆前连根拔起。
“师姐,你这就要走啊?”赵磐苦哈哈地写报告,见方铮起身,一脸羡慕嫉妒恨:“我这儿还要整理涉案人笔录,您要是不忙……”
“我有事儿,明天吧。”方铮上午与骆藏冬约好了六点半在他工作室见,这会儿五点四十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会不会迟到。
“哎……”赵磐矮下身子,把脑袋藏在显示器后面小声嘀咕:“谈恋爱的人就是不一样嗷……”
方铮路过他时,伸手抽了他的背,也没多解释,匆匆忙忙离开了单位。
藏冬心理咨询室的生意在方铮看来,像是很一般般,骆藏冬在省医院挂了心理科专家的名,按理说工资管够,也不知道他还要在外面开什么心理咨询室。
那个园区的小别墅房租应该还不低。
到了藏冬心理咨询室,隔着玻璃门和长长的走廊,方铮一眼看见骆藏冬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给植物浇水。那些不知名的植物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开花,长得并不太好,在阳光那样充裕的地方,仍旧显得有些恹恹的。
可见骆藏冬似乎并不擅长于种植。
方铮轻轻敲门,声音穿过走廊传到另一端,骆藏冬回过头来,看见方铮时微微笑着朝她点头。他放下水壶,放下挽起的袖子朝这边走来。
“你很准时。”骆藏冬打开玻璃门,对方铮说:“外面路上这么堵,我以为你会迟到。”
“软件路那段堵得厉害的地方我是走来的。下班高峰期,两条腿比四个轮子的靠谱。”方铮也与他微笑,进了房间,她把包放在空着的椅子上。
“要喝茶吗?”骆藏冬走向小吧台:“我记得你不爱喝咖啡。”
方铮摆摆手,从帆布包里掏瓶已经开封了的矿泉水:“我自备,你不用忙了。”她看了眼时间,现在差五分钟六点半:“你吃过晚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