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男人的声音让方铮彻底清醒,她坐直了身子,下意识用手背抹了把嘴:“我睡着了?”

谢安风与她的距离刚好保有彼此的安全感,他坐在木椅子上,从桌子内侧搬到了外侧,手里拿着速写本,正看着她:“做了个好梦?”

方铮耳根子有点红,饶是她这样的厚脸皮,也觉得自己竟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睡着了实在是失礼。不仅失礼,更有点匪夷所思。

窗外天色已暗,房间里只亮着书桌上的一盏台灯,淡黄的光温柔落在谢安风的速写本上,光线分割明暗,对面的男人半个身子浸在黑暗里,半个身子上落满温暖的光。

“确实是做了个梦……你怎么知道?”她捏了捏自己发烫的耳朵,目光落在谢安风手里的速写本上:“你在画什么?不会是在画我吧。”

谢安风把速写本递给她,方铮接过来,果然看到一张自己的睡颜速写。她耳根上的热意开始蔓延,渐渐地,她连脖子根都开始发烫。

“你的眼球一直在动,应该是做了个梦。”谢安风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可在这时候,偏偏是这种语调让方铮觉得没那么尴尬。方铮将速写本递还给谢安风:“没想到你还会画画,画的真好。”

“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动笔。”谢安风将速写本放在桌上:“我习惯观察,素描是观察的极致。”

方铮点点头,她倒是觉得无所谓。更何况素描画得确实不错,她在画面上显得恬淡安静,睡相一点也不张扬。

“可以问一下,刚才你做了个什么梦吗?”谢安风将小茶几上的水杯往方铮那儿推了推,方铮随着他的动作,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白开水不冷不热,好像在她睡着的那段时间里,水温没有丝毫变化。

“梦见小时候了。”方铮将水杯放下:“是挺让人开心的一个梦。”

谢安风见方铮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也不追问。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肚子饿了吗?”

方铮的视线也随着看了过去,惊讶发现,现在竟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她在这里睡了足足五个小时!竟有这么长时间吗?

“一起吃晚饭吧。”谢安风站起身,将木椅子放回它原本该在的地方。

方铮有点儿懊恼,她赶紧跟着站起来,随着往玄关处走:“谢老师您有什么忌口?我知道附近有家糖醋排骨做得地道……”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名字就好。”他打开了门,往外走了两步,然后站在对面门口掏出钥匙:“我早上买了排骨,你如果想吃,何必跑这么远。”

方铮不太会做饭,她是外卖APP的重度依赖者。更早点儿没那么多外卖可以叫的时候,她也是靠学校和单位的食堂活着。

谢安风手艺并不算上佳,糖醋排骨做的中规中矩。可方铮确实饿了,这会儿吃得很香,两大碗米饭下肚,才填了个八分饱,等回过神才觉得不好意思。

“你手艺真好,我平时吃不了这么多。”方铮面不改色地扯谎,碗筷放下,尽量斯文地开始喝汤。

谢安风没说话,只朝他点了点头。方铮闲着无聊,开始观察男人。

他动作非常斯文,斯文到了近乎缓慢的地步,无论是坐着的姿势,拿筷子的姿势,夹菜的姿势……甚至咀嚼的速度,点头的弧度,都一板一眼,标准得像是拍什么礼仪举止纪录片。而且他完美地履行着“食不言”的规矩,即使是在方铮这样几乎无礼的观察下,他依旧垂着眼,认认真真吃着饭。

方铮有点儿好奇,但她没有打扰谢安风吃饭。

他吃完了一碗米饭,将空碗放在桌上,之后起身走向冰箱,从冰箱里端出一玻璃碗削好的水果块。

“你喝茶吗?”他终于开口,并将水果放在桌上。

不知道心里哪个关窍忽然打通,方铮突兀开口:“你从小到大都这样?”

谢安风倒茶的手一顿,他抬头注视着方铮:“有哪里不对吗?”

方铮想到周瑞跟她说过的一句话——他有点儿怪。

“没哪里不对,只是觉得你做事特别有原则性。”方铮深知交浅言深是大忌,只好收回话锋,打了个哈哈:“而且还很体贴。”她用牙签插了块冰好的桃子放进嘴里,新鲜爽口,消暑又解腻。

她正要站起来帮着收拾碗筷,口袋里的电话突然震动起来。方铮嘴里的桃肉还没咽下去,便已经接起了电话。

“喂?”来电人是赵磐。

“师姐,我们屠宰场附近小树林里找到了烧烤店老板的尸块。部件儿缺得厉害,刘队让我问问你,能不能今晚上就归队!”电话那头赵磐的声音灌进了风,应该还在现场。方铮心底涌上深深的罪恶感,她在别人家呼呼大睡的时候,赵磐他们该是忙得都快疯了。

要不是真的人手不足,刘队应该不会提前喊她归队。

“明白,”她咽下桃子,牙签往自己的空碗里一丢,手里黏腻腻的全是果汁,她找不到纸擦,干脆几个手指头捻了捻自己T恤的下摆:“现在哪里缺人?”

“还是早上那个屠宰场。”赵磐像是松了口气:“刘队下了死命令,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必须将受害人的尸块全部找齐。我们这才找到一条胳膊一条腿,脑袋都还没找到呢。”

方铮眉头一拧:“脑袋都没找着?”没有脑袋,现在就不能确定尸块是失踪的烧烤店老板邱永胜的,除非把法医科的人拖出来加班……她暴躁地一抓头发,起身捂住电话看向谢安风,一脸抱歉:“不好意思啊,队里急事,我得走了。”

谢安风手里端着茶水,像是突然被更改指令的机器人,脸上表情茫然得有点像是个孩子。

“今天谢谢你的晚饭,哦,还有你的沙发。”方铮站在玄关换鞋:“我那点儿事下回再约,饭也先欠着!”

方铮脸皮足够厚,她风似的来,睡足了吃饱了,撂下筷子,一阵风似的又跑了。一般人干不出这样的事,一般人也受不了这样的人。

然而,谢安风显然与方铮一样不同寻常,他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在目送方铮关门离去之后,又端着茶,默默回到了厨房。

他把其中一杯倒进水池里,盯着黏在水池边儿上的茶叶,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