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卜先透过对面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仿佛看到边疆塞外的星空雪夜;看到两个年轻人喝酒取暖,大谈着未来;看到自己的知己好友。

苏诺眼中总是有一种和孙毅理相似的,亮晶晶的东西。王卜先以前一直觉得那是天真,不谙世事的眼神,后来才发觉是自己想错了。

那双眼里的光,是对目标的笃定,是对人生的豁达,是对人的真诚,是对未来的信念。

而他的光,在他放弃梦想的那一刻而蒙尘。

王卜先许久才开口,“看见你去余牧槿家拿摄像头,我只是心里疑惑,后来在机房教室外听见你打电话,才肯定你不只是一个学生。后来经过调查,才发现更多疑点。你在发布会出现过,对那批摄像头到追踪也很精准,每一步都紧跟我身后。后来我想到你爸和白鸽亦师亦友,以为是白鸽安排你在我身边搜查证据。”

他说着又浅笑,“后来几次派人出手,你都侥幸逃脱,白鸽又把你的身份又藏的那么深,我才开始怀疑你不只是白鸽的助手。直到在你家找到那张全家福,我才确认了你的身份。”

“渗透恒安,利用顾婉晴散播谣言,和让秦之遥找你麻烦,都只是为了让你离开恒安。”

他说到这里,表情变得狠戾,浑浊的眼珠中寒光闪过,“你有那么多次机会都不走,非逼我走到最后一步。”

“有一点你说错了。”

苏诺打断了他,视线停留在胳膊上,纹身周围不知什么时候被抓出一道道血痕。

她皱了皱眉,手随即握成拳。

“师兄根本不像你。他有坚定的信念和要追求的梦。可你……”

苏诺抬眸,神情冷静,“你内里虚无,却心比天高。这么多年,除了狻猊,你什么都没有,即使爬上高位,也是德不配位。你永远不配与我爸爸并肩。”

王卜先被苏诺一句话激怒,从她眼中看到最熟悉的轻蔑。

永远比不上孙毅理,是他难以言喻的苦楚。这么多年过去,“狻猊”在他的手下出世,学术界再没人敢当面跟他说这种话,但他心里清楚每次谈及这个软件,所有人首先想到的都是孙毅理。

“狻猊”是他的荣光,却也是他背后的芒刺。

他羡慕孙毅理拥有的一切。明明两个起点一样的人,孙毅理活得那么耀眼。而他,即使从泥沟爬出来,也甩不掉附着在身上的淤泥。

有了月亮,谁还看得见众星。

孙毅理的光芒遮住了他,所以只有他死,他才能被人看见。

他眼底怒色难以掩饰,冷笑着摇摇头,“小苏诺,你知道么?你爸爸总会在研究室提起你,说你聪明可爱。每次说到你都满脸骄傲。”

苏诺倏然站来。周围的人纷纷转头看向他们,周围潜伏着的人严阵以待,伺机而动。

余衍霖担心苏诺冲动,直接下了车。

苏诺闭上眼,又坐了回去。她屏着呼吸,吞回眼中的泪水,强行压下涌上来的怒意。

她不能冲动,王卜先病了不只一两天,从脸色就能看出现在身体非常虚弱。他试图激怒她,用意可想而知。

“船上的那首歌,是你爸爸最喜欢听的。我本意是想让他看着你上路,让你们一家团聚…..”

王卜先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嘴角含着笑,嘴里缓缓地说:“那天你毕业,我向校方要求替你们拨穗。直到为什么么?”

苏诺浑身发抖,拼尽全气克制自己。

王卜先的声音仍在继续,说到最后歇斯底里,“我想替你父亲,看你成长,送你出校园。希望他能在地下瞑目….”

纵使再怎么冷静,听到这里苏诺的一腔怒火是在克制不住,直冲脑海。

“你闭嘴!”

苏诺情绪完全失控,整个人已经失去理智,腾地站起来,掀了桌子就要冲上去。

“你凭什么,凭什么代替他…”

这时,远处的余衍霖已经跑过来,一把将她抱住。

“许言…”

他紧紧抱住苏诺。可苏诺像发了疯似地冲王卜先喊着,瘦小的身体爆发出巨大力量。

“你凭什么…….”她的声音逐渐变成哭喊。

路边警铃作响,周围嘈杂纷扰,看热闹的人来回跑动,以及警察飞奔过来时带动的风。

天空响起一声炸雷,街边的路人和吃烧烤的人看完一场闹剧,见暴雨将至,匆匆散开了。

终于结束了,终于抓住了他,

13年,一个婴孩可以成长为一名青少年,一只小动物甚至能过完一生。

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突然被架上枷锁,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成长为一名内心看不见光的躯壳。

这一切虽结束,那些年被夺走的光,却终究无法回来。

而这一切给苏诺她烙下的烙印,只能交给时间抹平。

暴雨清空了街上的人。雨水倾盆而下,像是要洗净人们内心的不甘和委屈,像是要将一切污秽清洗干净,还城市一片清净。

路边停着一辆深灰色的车,车后座紧紧依偎着两个被雨淋透了的人。

余衍霖抱着激动得颤抖的苏诺。她就像一叶断梗的浮萍,突然间没了人生的方向,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空茫。

苏诺的大脑混乱不堪,她看着他的时候,眼中没有他,只有空洞。

内心的暴戾和空虚找不到宣泄口,在胸口横冲直撞,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将她撞得粉碎。

她浑身颤抖,左手无意识抓上右臂,在纹身上不停地挠…..

“孙许言,你在干什么?”

余衍霖猛地抓起她的手。苏诺这才回过神来,手臂一片血红,指间也染上红色。

她愣怔怔地看向余衍霖,从他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愤怒和失望。

这下她抖得更厉害,彷徨无措,周围密密麻麻的雨声和黑压压的气息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怕他知道,程姨的病是他的阴影。她害怕他知道她的心病连心理医生都治不好。

苏诺跨坐上他的腿,双手攀上他的脖颈,讨好似的吻重重地落在他的嘴唇。

“哥哥…”

她疯狂地吻着他,却又不得其法,就越发焦躁混乱。

余衍霖没有半点回应,周身气场一片冷然。

苏诺冰冷的身体与他紧紧相贴,急迫得从嘴唇一路啃到脖颈,锁骨。

当冰冷颤抖的双手探到他腰间时,余衍霖闭眼深吸了口气,拼尽最后一丝理智,止住她的动作。

他伸手捏住她的脸,将脑袋从自己身上移开,四目相对。

视线内,他的手背和手臂上皆是青筋爆出。

那只手的动作随即变的轻柔,触上她的脸颊,将贴在脸上的一缕湿发拨到耳后。

那只手微颤着,却拥有灼人的温度,让从外到内都冷透了的人像更亲近。

苏诺牙齿紧咬住下唇,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指间仍旧颤着,不顾他的阻止,冰冷的唇再次攀上他的唇,轻咬着他的肩,边咬边低声颤抖着,“哥哥,别气…”

余衍霖在她再次凑过来的时候,拉开她,双眼克制而冷静地看着她。他哑着嗓子,“我是摆设么,孙许言?”

他明明就在这里,可苏诺仍像孤单一人时一样,所有的伤都憋在心底。

苏诺像是没听见般继续胡乱亲吻他。余衍霖终究不忍心,张嘴含住她的双唇,无声地安慰着。

车外倾盆大雨,车内两人气息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