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个泼妇一样撕心裂肺的大吼，“你们两个说啊！笙笙怎么可能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
诸如此类的，不只有叶家，还有好多好多人，真的有好多好多人，在不顾形象，不计代价和后果，求一个答案。
因为太难相信了。
她可是明笙啊。
她是明笙！
明笙，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让他们，怎么去相信？
——
明、顾两大军政世家强强联手来保明笙，叶家原本也是打算出手救明笙的。
可是叶余深说了一句话，让他们歇了这个念头。
“晚了。”
没有人比叶余深更希望把明笙救出来，可是他这个最了解明笙的人都说出这样的话了，那就只能说明，是真的晚了。
明家还有顾家，都派出了不少律师进来找明笙，明笙一个也不见，直到薄律师的到来。
“是薄氏集团快要破产了吗？你竟然在这个时候来。”
明笙已经换了一间屋子待着，虽然有光，但是明笙在这个房间的一举一动，除了上厕所的时候，都是被人监视着。
薄律师察觉到这一点以后，看着明笙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以前的明笙，何其骄傲，如何能忍受得了日日夜夜被人监视着，才几天没见，明笙的脸色越发苍白，整个人也清减了许多。
“小姐，我是奉董事长的遗命来的。”
薄律师叫的是明笙旧时的称呼，那么这位董事长，自然就是那个人了。
而且，还有遗命。
闻言，明笙眼底划过一丝了然，“哥哥想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董事长在病中时曾经吩咐过我，如果有一天您做错了事情，我阻止不了，尽我所能保住您的命。”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薄律师还有一句话没有跟明笙说。
明笙轻哂，“哥哥的话里应该还有一句是，如果你做不到，就算了。”
薄律师沉默了两秒，最后点头，“是。”
“唔。”明笙走到桌子旁边，拿起笔，在桌子上摆着的几张纸上仔细的签上了名字，继而转身对着薄律师笑了一下，“呐，你来晚啦，我已经签上字了。”
签上字了，罪名，自然也都背下来了。
薄律师沉默片刻，然后道，“来之前，威廉管家曾经对我说，如果小姐您执意在这条路上走下去，那么请您先去苏黎世的银行取回董事长留给您的东西。”
明笙握笔的手一僵，眸光一冷，“什么东西？”
“威廉管家说，是发簪，从您十八岁到八十岁的生日礼物。”
十八岁到八十岁，是他错过的时光，他希望在最最疼爱的小妹妹能够活的很久很久，永无孤独。
“感觉，就像是一场梦。”
明笙坐在墙角，一身迷彩服，以前的她穿迷彩服，有种与生俱来的清贵潇洒，两者结合在一起又莫名的契合，一点都不矛盾。
高一的时候，一身迷彩服挑战教官，赤手空拳和教官打了一个平手，帅到了很多少年少女。
训练的时候，她穿着迷彩，永远都是坚定，从未见她放弃过。
没有人生来就是站在金字塔的高处，她只是付出了很多的努力，才稳稳的站在那里，谁也拽不下来。
明笙这八年做了什么，薄律师还算清楚，她在一点一点的把自己曾经的一条底线蚕食掉。
明笙是有军籍的，可是她所做的一切，毁掉了她穿上那身军装的机会。
她用了八年的时间断掉了DTC所有的退路，逼得DTC归属华夏，是大功。
她把DTC口中的罪名都背负下来，从容赴死，是大义。
可是。
即便她做的再怎么多，立下的功劳再怎么大，仅仅因为这是黑暗，所以她的功勋永远都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展露在阳光下！
她，注定为黑暗所祭奠。
注定成为一个牺牲品。
永远永远，不能见到光。
都说了，这局棋里她甘为弃子，弃子的作用就是牺牲，被放弃。她用命做筹码，逼顾迟行签下DTC就此归属华夏的协议。
答应叶余深的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自然也就来了。
遗憾的是，可能，不能陪叶余深看了。
“小姐，您还有办法的，是不是？”薄律师低声哀求，“您为叶先生还有董事长想一想好不好？”
明笙微笑的看着他，眸光淡淡，再不复当年潋滟风华。
她微微低眸，浅浅的笑，“薄瑾，你知道‘明笙’这个名字吗？”
她不等薄瑾开口，便自顾自的说，“之前二十五年，我让‘明笙’这个名字成了帝都的风向标，它代表的是白，是正义，是永远不会犯错。这个名字的主人，帝都赞她‘清贵玉华，风仪天成’，哪怕她生得凉薄，心狠手辣，依旧能引得无数人追随。这个名字的主人在最初的十七年，高高在上的站在神坛上，后来她亲手把自己拉下来，落入无边黑暗，从此甘愿不再有光。”
“薄瑾，你说，她幸福吗？”
“小姐。”薄瑾张了张口，最后唇边溢出一声叹息，“请您平安。”
明笙的眉眼逐渐温柔，淡化了那一身清冷，即便落得这种地步，她依旧是清贵玉华，风仪天成的笙小姐，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够打倒她。
“薄瑾，谢谢你，但是也抱歉，我做不到。”
“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明笙含笑点头，“我要用我的死，逼他签下归属协议。从一开始，我就已经选择好了我的结局。”
——
顾迟行沉默了很久，抬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人缓缓开口，“我签下协议有什么好处？你知道，我就算不签协议，照样能够带着DTC走下去。”
“您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吗？”叶余深面无表情。
“哦？”顾迟行饶有兴味的看着叶余深，“说来听听。”要么，是他签下协议，明笙立下大功，要么，就是明笙被开除军籍，终身监禁。
叶余深深深的看着顾迟行，“笙笙从来都不会按照常理来出牌，您所猜测的结局，都不是。”
“你的意思是——”
“笙笙下棋，从来都不会输，哪怕付出一切，她也要赢。”
叶余深对上顾迟行的眼睛，顾迟行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双平静的眸下，是汹涌的暗流。
“笙笙是在拿命和您下棋，她甘为弃子，用自己的命做筹码从来都不是和您说着玩的。”
顾迟行狠狠的一怔，原本的胸有成竹变得犹豫起来，脑海中有关明笙的一切在疯狂的跳跃，如同走马观花一般，那些记忆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所求，便是我所求。”
“他所想，便是我所欲。”
“他所忌惮，便是我仇敌。”
“他所希望，便是我心之所向。”
正在顾迟行还在犹豫的时候，他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一看，是顾老爷子。
顾迟行刚一接通电话，就听到一道陌生的声音。
“您好，顾先生，我是夏洛特，明笙小姐的主治医生。”
顾迟行原本警惕的心暂时稳住了一些，他看看叶余深，把手机放在办公桌上，开了免提。
“夏洛特医生用我父亲的电话打给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很冒昧借用顾老先生的手机给您打了电话，我也是遵从顾老先生的命令，请您了解一下您的外甥女，也就是明笙小姐的病症。”
大概是病症两个字刺激到了叶余深，他看着手机的目光格外阴冷。
“请说。”顾迟行心底里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听说您在心理方面很有建树，不知道您知不知道明笙小姐患有多年的偏执型精神障碍以及轻度抑郁症？”
轰——
夏洛特医生的这句话无异于一个炸弹，把在场的两个人炸的体无完肤，难以置信。
“你……你说什么？”这是叶余深带着颤音的声音，几乎是一瞬间，夏洛特医生就听出来这个很好听的男声是叶余深，知道他也听到了这句话，夏洛特医生的心底陡然升起了一股报复性的快感。
夏洛特医生记得，明笙就是为了这个人才会患上偏执型精神障碍和轻度抑郁症，他治疗了多年都不见好！
因为对这个从未闻面的叶余深一点好感都没有，夏洛特医生故作惊讶道，“叶先生您不知道吗？自从您离开以后，明笙小姐就开始患有轻度抑郁症和偏执型人格障碍，期限大概是八年，当然，我这也是听明笙小姐说的，因为是后期她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了，所以才会来找我，这两种病症后来因为明夫人去世，以及那次被绑匪挟持带来的冲击，变得更加严重，我和明笙小姐竭尽全力也只能尽量让她控制住自己。”
叶余深的脸色瞬间苍白如雪，苍白的指尖微微颤抖，夏洛特医生还在说。
“叶先生，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明笙小姐之前曾经发布过一首小提琴曲，叫《余》，在采访中，她曾经说过，这首小提琴曲是残缺的，另一半在那个说好了会陪她一辈子的少年那里。”
说到这里，夏洛特医生瞄了一眼安嬅抱着的白板，照着上面念，“当时有个人问她那个少年是谁，明笙小姐说的是，忘记了。”
听到这里，叶余深的心蓦地一痛，就好像是有一只大手，毫不留情的握着他的心脏，不停地碾压，折磨，痛得他无法呼吸。
是啊，是该忘了，如果是真的忘了，那该有多好？她再也不用饱受这久居高位的寂寞与孤独。
她口口声声说忘了，可是呢？她记得比谁都清楚！
顾迟行的脸色也就比叶余深好那么一点点，也就是一点点而已，他不敢相信，骄傲了一辈子的明笙，会变的如此狼狈。
“错了。”叶余深哑声道，又重复了一遍，“错了。”
“什么错了？”
夏洛特医生同样是开着免提，和顾迟行不同的是，他此刻被一大堆人围着，面前有一大堆白板，他要照着上面写的字念下去。
围着夏洛特的人都将自己的呼吸声放轻，免的露出什么破绽。
“《余》不应该是小提琴曲，应该是钢琴曲才对。”叶余深声音里的颤音所有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但是一想到明笙，原本因为叶余深而软下来的心又硬了起来。
叶余深的声音很是沙哑，“另一半是《笙》，在我这里。”
余笙，余生。
他们两个在一起，才是真正的余生。
夏洛特医生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见白板上没有字，他便开始自由发挥，“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忘记跟您二位说了。”
说完那一句话，叶余深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顾迟行苍白着一张脸，缓缓的，沉重的开口，“你说。”
“明笙小姐从几年前就有了咳血的症状，用你们中国人的话就是，有心病。我记得第一次，好像是从明笙小姐的母亲去世后的一段时间开始的。明笙小姐在三年前的除夕夜里回来的时候，我询问了一下她的症状，那一个月，一共咳血咳了十五次，基本每隔一天都会咳一次血。不得不说华夏人的体质真的很好，这么频繁地咳血竟然活到了现在还安然无恙。”
夏洛特医生这边，虽然大多数人都被明笙的病情吓得脸色苍白，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给了夏洛特医生一个大大的赞。
真棒！
“舅舅。”
电话里传来叶余深沙哑的声音，他眼角泛红，双手握拳状，手背上青筋暴起。
夏洛特医生这边的人都拔高了耳朵仔细听。
“求您了。”
“签了吧。”
顾迟行此刻也不好受，这是时隔八年以来叶余深第一次叫他“舅舅”，也是第一次求他。
听了这些话，就算是铁打的心肠，也软了。
察觉到了顾迟行态度上的松动，明骁写了一个白板，让夏洛特医生照着念。
“还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说。”
“你说。”
“之前我曾经将明笙小姐的病情泄露给明总，也就是明笙小姐的哥哥，明总为明笙小姐在帝都大学里安排了一个副教授的职位，目的是为了让明笙小姐体验她错过的大学生活，当时明笙小姐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叶余深问的极其艰涩。
夏洛特医生直接放了一段当时的录音。
清冷淡淡的声音裹杂着极深的凉薄和漫不经心，像是一把匕首狠狠地扎在叶余深和顾迟行和心上。
“我是说，你觉得我在乎我的身体吗？”
顾迟行直接拿过叶余深带来的文件，签上了字，递给叶余深，“去吧，我输了。”
——
“你说办法，我确实有，可是我舍不得。”
从明笙一签好桌子上的那几张纸开始，监视器那边的人就在派人赶过来，免得明笙反悔。
“又是和叶余深有关吗？”薄瑾咬牙切齿，此刻都不用猜，一看薄瑾的表情就知道他连杀了叶余深的心都有了。
明笙把桌子上的几张纸递给来取的人，无奈的笑，“是和哥哥还有叶余深有关，不是只和叶余深有关。”
薄瑾一愣，“还和董事长有关？”
“是啊。”明笙站起来，拍了拍身后的灰尘，一身慵懒的靠在墙上，漫不经心道，“现在DTC掌握的证据是，乐坛的薄情小姐和帝都的笙小姐是同一个人，但是他们没有办法确定，薄家的薄情就是明笙，而且，你不是把我用薄情的身份和陆煜签的合同换成了明笙和陆煜签的合同吗？”
“您知道？”薄瑾尴尬的摸了摸鼻尖，“我是听董事长的吩咐——您的意思是——”
薄瑾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明笙的纠结所在，更是明白了，明笙为什么放弃这个办法的原因。
她能够脱身，前提是，必须放弃其中一个身份。
选择了薄情，“明笙”这个名字就再也不属于她了，她的家人、爱人，都和她没有一点关系，甚至“明笙”的余生将在通缉中度过，她只是薄情，薄家的薄情，薄卿的妹妹。
选择了明笙，所有的过错都要推到“薄情”身上，薄家将会受到剧烈的打击，很有可能会毁于一旦，她只是帝都的笙小姐，和薄家再也没有一点关系，甚至，不能光明正大的叫薄卿一声“哥哥”。
这是一个十分难以选择的选项，所以从一开始，明笙就没有考虑过借着这两个身份脱身，所以她才会拿命做筹码，甘为弃子，逼顾迟行就范。
按照她的计划，她死后，顾迟行一定会签下那份归属协议，既然她活着的时候顾迟行不签协议，那就用她的死，推上顾迟行一把！她是顾迟婉亏欠的女儿，顾迟行又爱顾迟婉至深，那么她一死，顾迟行一定会签下协议，没有万一！
环环相扣，步步紧逼，以身涉险。
这才是明笙！
挥手搅乱帝都风云，耗尽八年时光设下这一棋局，逼顾迟行就范的明笙！
就在明笙把那几张纸交出去不一会儿，就有两名穿着军装的军人走进来为明笙戴上了手铐，这两个人明笙还见过，是叶余深队里的人他们此刻看向明笙的眼神格外复杂，有感激，有敬仰，有尊重，好多好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看的明笙不由得一笑。
“我说你们啊，干什么整这么复杂的眼神？没见我的律师都已经快哭了吗？”
两人朝薄瑾看去，果然，见那位精英气质十足的薄大律师眼眶微红，一脸苦涩的看着明笙。
“抱歉。”其中一位军人低声道歉。
明笙微微挑眉，“怎么？我不能上军事法庭？”
一猜即中。
这位军人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是的，因为您做的事情……”
明笙干脆利落的打断，“因为我做的事情不太能见的了光？”
军人点头。
明笙眯了眯眼睛，那双仿佛能够洞穿一切的眼神落在说话的那位军人身上，面无表情道，“是明家和顾家出手的结果还是上面原本的决定？”
“上面原本的决定。”这位军人有些底气不足。
在明笙这样的眼神威逼下能撒谎的人，寥寥无几。
“呐。”明笙笑看着薄瑾，一身从容，“我走啦！”
说完后，不等薄瑾回答，直接转身就走，那两位军人一左一右跟在明笙后面，远远看去，明笙这一身从容清贵，不像是去赴死，更像是去参加一场宴会，她就是宴会的焦点，一举一动，清贵玉华，风仪天成。
这是明笙，这才是明笙！
只薄瑾愣神的功夫，明笙已经走到了阳光下，向一个地方坚定不移的走去。
她说的不错，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她的一切从这里开始，她的一切也将从这里结束。
她无愧此生。
突然走到阳光下，即便是黄昏，明笙也有些难以适应，她用手遮了遮眼睛，连带着遮一遮夕阳妍丽的光辉，轻笑道，“这夕阳真是刺眼。”
有一位军人看着很不适应阳光的明笙，声音里凭空多了一丝哽咽，“前辈，夕阳很美，您把手拿下来看看吧。”
明笙淡淡拒绝，“不了，我不太习惯，不过还是很谢谢你。”
“前辈，您有后悔过吗？”刚刚在禁闭室里还有现在说话的那位叫白邵，另一位叫宋祁。
这话一出，宋祁也看着明笙，似乎很期待她的答案。
“不后悔。”明笙的声音很坚定，“如果后悔，我就不会做这件事情。”
“那您是为了什么呢？”这是宋祁。
明笙狭长的眸子中，有一丝夕阳的光逃过了明笙的手，落入她的眸中，可谓是潋滟芳华，美不胜收。
“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个世界上，自私自利的人有很多，但是他们往往都很好掌控，因为只要有了能让他们听话的东西，他们就会变得很识相。所以呢，为了保护这些自私自利的人，往往就需要一些不自私的人挺身而出，去守护这片国土，守护生活在国土上的每一个人，坚定自己的信仰。”
“有光，相对应的就会有黑暗，有一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但是有些挺身而出的人不一定能完成，所以就要寻找一个合适的，却有愿意挺身而出的人，我就是那个再合适不过的人。”
“至于你说为了什么，我能说的只有，为了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遥遥看去，有一个穿着迷彩的身影正一步一步朝着明笙走过来。
那个人影挺拔如松，坚毅执着，正是最好的模样。
这个时候，有人问明笙，“前辈，您名字的由来可以说吗？”
此刻夕阳光正好，不再刺眼，明笙缓缓放下手，唇角漾起淡笑，看着迎步走来的身影，满心欢喜。
还有那逐渐清晰的低沉的嗓音和明笙清悦的嗓音逐渐重合在一起。
“明笙，日月之明，四海笙歌。”
还记得明笙名字的由来吗？
开始，亦是结束。
从此我陪你看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从此要你陪我看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还要只有你的四海笙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