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黛蓝出奇的安静，踏进大楼的时候，甚至给人一种今天不上班的感觉。但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周围不是没有人，只是所有人一看见她，都自动停止了说话，只用目光在交流而已。
他人的目光以前从来不是成天爱在意的东西，她从小到大都是在众人瞩目下长大的，早就习惯了被人注视。但现在她却莫名有些恐慌，她开始意识到，从前她不害怕是因为那些目光都是向上的，所有人都在仰望她，而现在却相反，他们都站在深渊之上俯视着她。
这种处境的转换，让她不可避免地感到陌生和恐惧。
她只能安慰自己，反正她很快就要离开黛蓝了，大家怎么看她也不重要了。
刚走到电梯间，许斐便接到路总的电话：“嗯，我们刚到。好，十五分钟以后见。”
成天爱看着他。
许斐挂断电话：“路总说，十五分钟以后，营销部全体开会。”
全体……成天爱低头，这是要让她开会做检讨声明吗？也对，应该的，她惹出来的麻烦，总要有个交代。
两人走进电梯。
“你刚刚说，公司的事情交给公司来解决。”成天爱对许斐道， “你会尊重公司的决定，对吧？”
“当然。”
“好，那如果公司也支持我引咎辞职，希望你不要再阻拦我，也别再说什么不在乎你自己名誉和前途的话。这时候你跟我一起跳下来并没有什么意义，救不了我，也救不了你自己。”
“好，我答应你。”
很快电梯便到了A组楼层，成天爱从电梯里走出来，站在外头深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和楼下的气氛一样，A组办公区也格外地安静。所有人一看见她走进来，齐刷刷地抬起了头，又很快低了下去。
成天爱看向肖南，他正在一个同事的工位旁边讨论，抬头看见她，嘴里惯性的那声老大却在出口的瞬间低了几个调，湮灭在空气中。
“所有人收拾一下，到大会议室跟路总开会。”成天爱交代，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十分钟以后，整个会议室里人满为患。路总交代的是营销部全体开会，所以两个组的人连着实习生都到了，谁都不敢缺席。因为会议室里的椅子有限，平时营销部开会一般不带实习生，现在多出来的人只能排排站在后面，拿手托着本本准备记要点。
成天爱和许斐是同时到达的，两人在门口对视了一眼，成天爱正要往里走，却突然被许斐抓住了手。
“你干什么？”
“一会儿不管公司有什么决定，你也会尊重的，对不对？”问这句话的人换成了许斐。
“当然。”
成天爱的答案也是一样的，因为她已经决定，不会澄清任何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公司只会有一种选择。
路总依旧是来得最晚的那个，落座后看了一眼那几个站着的实习生：“怎么站着？去隔壁办公室借几张椅子再过来。”
实习生立刻鱼贯而出。会议室里的氛围立刻变得极为难耐，没有人敢说话，会议又不能开始，空旷的房间里能安静到这种程度也是令人惊愕。
好不容易，那群实习生回来了，大家的神情都有一些释然，这回终于可以开始了。
等他们坐下来后，路总才开口：“今天早晨，大家应该都看到关于我们黛蓝的新闻了吧？”
这句话问得让人不知从何回答起，今天黛蓝新系列上市，预定的通稿发了无数，当然有很多新闻。但要说最轰动的新闻，却不是这个新系列的新闻，而是另一条娱乐新闻。
但不管如何，路总没讲明白，那他们也就装傻好了，于是齐刷刷地点头。
“在公司新系列上市的前一个晚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有一个人通知我，我很想知道，你们营销部在干什么？”
众人屏住了呼吸。
“我听说昨晚A组还去唱歌了，很开心是吗？新系列上市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就已经开始庆祝上了，看来很有信心啊。 今天要不要继续？干脆我下午再放你们半天假，让你们都去庆祝，好不好啊？”
成天爱听得内心百般不是滋味，她开口道：“是我的错，路总，这件事和他们无关，是我看他们最近辛苦了这么久，所以才请他们去放松一下而已。至于昨晚那个新闻，我正打算跟您交代。”
“不急，我会给你时间交代的。”路总打断她，又看向B组，“今天早上我经过某个楼层，居然听见有人在幸灾乐祸，说如果新系列的销量出了问题，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某位领导拉下马了。在我们公司里，居然有人盼着公司的生意出问题，真是令我意外。”
话说完，安静的会议室里却传来一声笔掉落的声音，应雪儿浑身抖了一下，将身体坐得更加笔直，仿佛那支掉落的笔不属于她。
许斐收回眼尾余光，看向路总。
“可惜我没有看见那个人是谁，但这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不要以为你们私底下做什么事情，公司不知道，公司只是在给你们机会而已。别自以为聪明，拿自己的前途来冒险。盼着公司出事，对你们来说有什么好处？会让你们变得更优秀吗？能让你们挣到更多工资吗？除非你们离开这里，不然你们跟公司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明白吗？”
“明白了，路总。”
路总这才转头看向成天爱：“好了，你可以交代了。”
来之前，成天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想好要怎样跟所有人道歉并且提出辞职，可刚刚被路总这一打断，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有些怪怪的，仿佛有什么不对劲似的。
不管了，照自己计划的说吧。
她沉淀了下思绪，站了起来。
“刚刚从A组我的办公室走到这里的一路，我脑子里有许多的画面，都是在黛蓝这两年多，我和大家一起共事的片段。我以前常常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黛蓝，我要跟大家说些什么，我打了很多草稿，却发现，真到了这一天，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为这并不是我意料之中的局面，我一直以为，我会和大家一起奋斗，直到完成我心目中的目标，将黛蓝做到市场份额第一的时候，再光荣地离开，去追求我人生其他的目标。可现在这一切好像都要戛然而止了。但出乎意料的，我并不觉得不甘，我只是难过，难过我不能和大家一起再同行奋斗下去。
“我要跟大家道歉，这次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公司可能会面临亏损，大家的努力也可能变成一场空。我也很想跟大家解释清楚所有的事情，但原谅我有苦衷，我无法出面为自己澄清。所以，为了尽最大努力挽回公司和大家的损失，我决定引咎辞职，希望山高海阔，以后还有再相见的时候。如果到时候大家还能把我当成朋友，跟我打声招呼，我就心满意足了。”
成天爱眼眶湿润，无法再说下去，只能坐了下来，表示她已经讲完了。
会议室里比刚刚路总骂人的时候还要安静几分，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成天爱的心情反倒平静了许多，她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大概也就是走个流程的事了。
半分钟后，她才看见路总在座位上动了一下。
她深吸了口气，做好所有心理准备。
就听见路总开口：“关于成总刚刚这番话，你们怎么看？畅所欲言。”
应雪儿唇角勾了勾，终于到这个时候了，想也知道，不会有人敢说什么的。路总刚刚才说了，公司利益为上，谁让公司亏损，当然就要踢出去，这是理所当然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两秒后，她右手边的人开口了。
许斐：“我不同意。”
紧接着是肖南。
“我也不同意。”
“我也是。”
“我也是。”
“我也是。”
整个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A组所有人齐刷刷举手，紧接着是B组的人，虽然不如A组一样迅速，却也一个接一个。
到最后，是路总。
他微抬右手，霸气地开口：“我也不同意。”
整个会议室里，除了成天爱这个当事人，唯一一个没表态的，竟然是应雪儿。她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场面，眼里满是疑惑不解。怎么会？
一样疑惑的还有成天爱，明明这应该是大家都希望她做出的选择，为什么却……
路总：“我来说说我反对的原因。这个新闻，没错，对我们是有一定的影响，也许会造成销量一定程度的下滑。但作为一家大集团，在没有查清楚事情缘由的情况下，黛蓝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员工，强迫她离开岗位，就算是自己辞职，也得跟我交代明白才行。你们觉得，刚刚成总的交代你们满意吗？”
众人齐刷刷摇头。
“再者，我身为领导，下属出问题，那就是我管理不善。如果让成总这样引咎辞职，我也得记一个大过才行。”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我想我跟各位是一样的。那就是，我相信成总的为人。你们呢？”
肖南抢着开口：“我当然相信老大！”
其他人：“我们也相信成总。”
路总：“许总觉得呢？”
许斐嘴角带笑：“路总英明。”
成天爱看着眼前的场景，听着这些异口同声的话，方才发言时候努力忍住的泪水终于决堤。这里的有些人，她甚至认不得，毕竟公司的人总是来了走，走了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他们却都愿意相信她。哪怕是A组的同事，她都没敢抱这样的期望。
“你们……”
“现在，成总还要引咎辞职吗？”
成天爱愣住，下意识看向许斐。他在对面狡黠一笑，眼里精光毕现。她终于明白，进会议室之前，他为什么要问那句话了。
他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了。
她无奈一笑，手指不断紧握又松开，像是在挣扎。 最后，她抬起头来。
“我不辞了。”
随着这句话，会议室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掌声。
路总把文件夹拿起来又往桌子上一甩：“还不赶紧去干活？”
众人立刻站起来往外冲。成天爱抿了抿唇，看着路总还想说什么，其实她最诧异的是路总会留下她，她一直以为，路总一定会借此发难，毕竟她以前得罪过他。
路总笑了笑：“怎么这么看着我？难道你觉得，我会公报私仇，趁机把你开除？”
成天爱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愧对路总的厚爱。”
“既然愧对，就好好做事，现在正是需要你带领A组冲锋陷阵的时候，我不希望你临阵退缩。”
成天爱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许斐还坐着，这时候他才终于深深地松了口气。
路总经过他身边，却不复刚刚的霸气，而是叹了一声。
“把握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