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天爱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许斐蹲在白越面前，一次又一次举起拳头，每一次都让他眼眶湿润一分，到最后，他的眼泪几乎是跟拳头同步在落下。

她很想装作以为他在为天笑出气，但他实在表现得太明显了，以至于她想骗，都骗不了自己。也是在这一瞬间，她突然什么都想起来了。

“成小姐，你家里人呢？”

“我是一个人来的，医生，检查报告有什么问题吗？”

“唔……是这样，我们在你脑子的这个位置，”医生拿笔在CT片子上圈了一处， “发现了一个肿瘤。”

“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

她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那种感觉她一辈子没有经历过，身体在往前走，灵魂却像是四处在飘**。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也变得与她没有任何关系。那一刻，哪怕有人在她面前当街杀人，她都不会抬一下眼睛。

因为她已经死了。

“成小姐， 脑肿瘤手术是有风险的，再加上你的肿瘤位置特殊，难度比较大，术后可能会有一些后遗症。这些我们必须和你亲属交代清楚。”

“您这种情况是一定要做手术的，如果拖着不做，最后肿瘤越来越大，会危及生命。”

“您可以先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这种时候不要一个人扛着，一个人也扛不起来。”

她没再去过医院。

医生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直接将号码拉黑了。

那一个夜晚，她睁着眼睛躺在**，漆黑的夜，漆黑的天花板，漆黑的世界和未来。她痛苦地蜷缩起来，无声地大哭，不明白为什么老天爷对她这么不公平。她做错了什么？

她那么努力，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一天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哪怕最小的事情，她也要做到最好。她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就算在路上遇到受伤的小动物，都会想办法救治。她给希望工程、红十字会捐款，天灾人祸，看到了能帮都会帮。

她孝顺父母，疼爱妹妹，从很小的时候就立志成为家里的顶梁柱，让家里人以她为依靠。她放弃继续进修，大学毕业便出来工作，加班加得比谁都多，升职升得比谁都快，为的就是让家里人没有后顾之忧。

她还早早确定了人生大事。虽然周围有那么多人不理解她，说为什么二十几岁就要嫁人，那么恨嫁吗？她只是找到了想要一起走下去的人， 不希望浪费时间而已。这样以后她就会有更多时间陪伴她的孩子，甚至是孙子，一直到垂垂老矣，在他们的注视和不舍中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没有，没有这个机会。

一切都没了。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

是梦吗？是一场梦吧？人做梦的时候都不会知道自己在做梦，也许明天醒过来，一切就会恢复如初，她没有生病，日子依旧平静。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吧，睡吧成天爱，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然后就真的好起来了。每一天她对自己患病的记忆都比前一天淡化，不到几天时间， 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生病的事。

但她的世界里却从此多了一条锦鲤。每次她因为病痛而无法支撑的时候，她就会幻想，锦鲤将她的能力带走。她不愿意面对健康快乐的朋友，就幻想锦鲤抽去她的人缘；她害怕失去自己的职位，就幻想高层意图潜规则她；她知道白越不爱她，就幻想自己的爱情也来自于锦鲤。

其实全是她在逃避。

白越被揍得满脸鲜血的时候，路总终于反应过来：“快把许斐拉开，别为了这种人把自己搭进去。”

肖南和另一个男同事赶紧上前左右架住许斐，将他带离白越身上。

酒店经理姗姗来迟：“投影出问题了吗？”下一秒却发现地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路总：“还愣着干嘛？叫救护车啊。 ”

酒店经理：“喂，120……”

酒会就这么散了，路总交代肖南开车，送许斐和成天爱回去，成天笑站在角落没有动，直到看见肖南护着他们走出去，才慢慢地往外走。

刚走到楼下，还没出旋转门，却看见肖南折了回来。

她张开口，想说话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觉得恨不得就地消失。她觉得自己应该主动点，不要让他感到尴尬， 刚错开身位，手腕却被握住了。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出去，将她塞进副驾驶座。她一抬头， 就看见后视镜里，许斐紧紧抱着姐姐，两人无声地流着眼泪。

她咬住嘴唇，极力忍耐，却还是没能忍住，眼泪落得凶猛，转眼间就湿了整片裙子。

肖南开着车，努力将今天所有的事情抛到脑后，但巨大的悲伤还是涌了过来，让他眼前瞬间模糊。他擦干净，几秒后，又擦干净，不论怎么擦，却还是一样的。

车里四个人，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回到成家，肖南才仿佛死里逃生一样，从车上下来，去帮成天爱开车门。

下车的时候，成天爱踉跄了一下，几乎没能站起来，许斐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一路抱回了房间，将她放坐在**。她一动不动的，像是被抽去了魂魄一样。

他蹲在她面前，红肿的眼睛溢出泪水：“成天爱，你跟我说说话，不要这样，我会害怕。”

说什么？成天爱很想问。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她不会，她已经安慰欺骗了自己好几个月，现在醒来，却还是回到原点。可见，心理安慰并没有什么用。

她也不想给他安慰，故作坚强吗？告诉他，她会努力活下来，努力为了他们的未来而坚强吗？那都是在放屁。她有没有未来，连医生都没有把握。

这种时候，他的每一个满是爱意的眼神对她都像一把刀子，在她的心上切割。

“走，求求你，离我越远越好。”

许斐摇头，目光里全是哀求。不要赶他走，至少这种时候不要。

“为什么不让我沉浸在幻觉里直到死去？为什么要让我知道？”成天爱抱头痛哭，“为什么不告诉我，白越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为什么？”

“因为我本来就是要让你知道的。”

成天爱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 他知不知道这句话对她而言有多残忍？

“我知道你一定不能不理解，我也曾经想过，也许最简单的办法， 是找个机会直接将你送进手术室，既然这是唯一的生路，替你做这个决定又怎样呢？可我没办法这么做，我怕你恨我，我更怕万一手术失败，你连恨我的能力都没有，那我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因为我从来没问过你愿不愿意，就以爱你的名义强迫你去做这件事，而你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

“我也想过，你从小到大都很好强，所有事情都喜欢自己做主。既然你选择了逃避，那就代表，你不想面对。那我索性就陪你一起逃避，我们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有一天过一天，直到你支撑不下去。可我也做不到，你知道我也是个要强的人，从前读书，哪怕只有万分之一超越你的机会，我都不会放弃，我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你不愿意面对，是因为还有没实现的心愿。没有关系，我可以等你完成这一切。我一定不会让你留下遗憾。成天爱，我们试一试，至少还有机会，不要放弃，放弃听起来很简单，其实一点儿也不会让你轻松。你舍得叔叔阿姨吗？你放心得下天笑吗？你忍心丢下A组的所有人吗？还有我，我知道对你来说，我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但你能不能看在，这二十年来我没有停止过追在你背后跑，也怜悯我一下，不要让我刚得到就失去，好不好？”

成天爱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眼泪没有一刻停止过。怪不得在休息室里的时候，他问她还没有什么想做而没有做的事情。他一直在等她，等她了结所有心愿，再告诉她真相。她不敢想，这段时间他的每一天是怎么度过的，既要面对一个身患绝症的她，又要在她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

他哪怕有一刻松弛下来，也许她早就已经怀疑了，但她愣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

怎么会有这样傻的人？

她捧住他的脸：“谁说你微不足道的？你不是我，你怎么会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

“成天爱……”许斐眼底慢慢燃起一点亮光，“你答应我了，是不是？”

成天爱狠狠地点头。

她怎么可能拒绝？是他把躺在深渊沉睡的她拉上来，他没有放弃过她， 她也不会放弃。

她抱住许斐，就像他说的，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都要紧紧抓住，因为那不仅是她的未来，也是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