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羽晗醒来的时候,除了办公室落地窗外大楼的LED屏还亮着之外,就剩她头顶的那一盏落地灯了。怀里是喵,缪霑赟就在她的另一头,脸朝着她,也撑着头睡着了。
她微微侧身,拿起手机看时间,刚过十二点。然后放下手机,继续看缪霑赟。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醒来看到缪霑赟脸朝她撑着头睡地很香。她当下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绪,小心翼翼坐起来,双臂抱着腿看他。
她动作很轻,怕打扰到一猫一人的休息,但喵还是睁了眼。侧着小脑袋看她,然后跃进她的怀里,轻轻舔她的手。钱羽晗笑着接住喵,摸了摸它的脑袋,头发从脖颈滑落出几丝。然后一抬头,跟缪霑赟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她眼里对着小猫的笑意还在,嘴角也翘着,发丝伴随她的动作飘飘扬扬。身后是昏黄的灯光,一抬眼那一瞬间,缪霑赟以为自己在梦里,懵懵的顿了好一阵。
直到钱羽晗出声:“看什么呢?”
“好看。”缪霑赟刚醒,脑子还是直线式思维,想到什么就说,闹的钱羽晗红了脸。拿脚踢踢他,问:“有酒吗?”
正在解袖口让自己更舒服一点的缪总停了动作看她,从上到下,从头到脚,确认真的是钱羽晗才出声回复:“没有,办公室里放什么酒,有苏打水。”
钱羽晗抱着喵习惯性地往后背靠,却忘了这不是她办公室那个软乎乎的沙发,她根本没收着力气。整个人“咚”地一声撞上红木靠背。她本来瘦,这样一撞,像是直接撞到了骨头,疼的她翻了个白眼。
缪霑赟在旁边根本没时间反应,想接住她的手,刚到了一半,就听到她因为痛而发出的低呼了。他顺手揽住钱羽晗,急急问:“没事吧,撞到哪儿了?”
钱羽晗没事,缓了一下,开口:“你这什么办公室?人家大老板不都有休息室,里面有席梦思大床,冰箱里还有各种洋酒。你除了苏打水,就只有这种硌死人不偿命的红木沙发。”
一大通抱怨,语气里全是委屈。缪霑赟听了揉着她刚刚明显受力的肩膀,本来想笑,然后突然意识到问题,问:“你见过谁办公室里的席梦思?”
行,你缪大爷还是你大爷。钱羽晗认命的闭了闭眼,开口突突他:“霸道总裁!”
缪霑赟听懂了这个梗,看她不痛了便不再揉,起身出了门外。
他是觉得天太冷了,喝苏打水不如去茶水间给她热点热水喝。但没走几步,就感觉到身后跟上了钱羽晗的脚步。他回头看着这个抱着小猫追上来的女人,脚上的鞋都是随意踩着。
了然,那屋子太大,我们钱总一个人又害怕了。
他随手按下热水器的热水按钮,回身问她:“有它陪你还不行?非得我?”缪总这几天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本领愈发见长。
钱羽晗不理他,自顾打量屋子里的冷冻柜,左看右看,把喵放在地上,伸手开门,直接把里面剩下的所有RIO都拿了出来。
缪霑赟除了帮她接着,也没问缘由。她就那么全拿出来,然后撩起衬衫的前襟兜了整整一怀。缪霑赟看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自觉去看她的肚子。钱羽晗像是早就料到了,笑他:“你是不是傻?知道保暖衣吗?”
她在衬衫里面搭了一件保暖衣,如果不撩起来,确实也看不到。
缪霑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转身回去给她接了杯热水:“你要拿我帮你,你先放着,一会儿我拿回去。”
她不听,就那么兜着一捧RIO往回走,还在笑嘻嘻:“缪总,不要太烫,快点回来,小钱给你讲故事。”然后就领着喵走了,头也不回。
徒留缪霑赟站在热水器前面,给她试水温。再回头,她已经快要走回办公室,大概是拿的太多,低着头认真的看着,脚下的小猫亦步亦趋。他觉得有趣,盯着看了看才快步跟上去。
钱羽晗特意挑了位置,他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把RIO随手放到窗边,自己在落地窗前席地而坐。缪霑赟去沙发上找了个靠垫走到她旁边,放到她身边,示意她坐上去。
她还在摆酒瓶,像军训似的,整整齐齐摆好了一排。
这才像是注意到他放过来的靠垫,随手搂在怀里,不要坐在屁股下面。缪霑赟侧目看了一眼,起身又去找了一个,仍旧放在刚刚的地方,意思明确,必须要坐一个。
钱羽晗认了,坐好,顺手捞了一罐酒。拉环弹起的一瞬间,她开口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缪霑赟没想到深夜十二点半,她突然开始走心了。也起身拿一罐酒到手边,随口答道:“长得好看,独立,有能力,善良,大方……优点数不完,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
这个答案她听过没有前次也有百次,钱羽晗不当真,这下酒也不喝了,只直直地看他。他灌了一口酒,笑:“以上都是别人喜欢你的理由,我也不能免俗。钱总要摆正自己的位置,男人都俗。”
“所以,我问的是你。”
缪霑赟放下酒瓶,回视她:“带劲儿又善良对我来说是致命的吸引,在我眼里你独一无二。”
他眼神没有丝毫掩饰,钱羽晗要问,他就回答。
钱羽晗又喝了一口酒,低头摸喵光亮的毛。她知道缪霑赟还在看她:“你还记得我说或许从前的我很不堪呢?换句话说,我的带劲儿不过是因为我的残缺。你还会喜欢吗?”
“我不是一个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他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她叹了口气,抬头:“什么时候知道的?”
缪霑赟终于转开了眼,把视线投向窗外,反问:“什么?”
钱羽晗不让他装傻,她今天做好了摊牌的准备,所以没有犹豫:“我被性侵的事。”
缪霑赟又把眼睛转回来,其实他一直有准备,但真的摆在面前,他的心疼比预料当中的更甚:“我不知道,只是以前了解过一些心理学方面的知识。一切都是推测,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钱羽晗敲了敲已经空了的易拉罐,不肯轻易相信:“没问问樊东梵?或是珍妮。”
“没有,我等你告诉我。我只想听你告诉我。”
她点点头,在醒来看到他睡脸的那一瞬间,其实就做好了这一刻的准备。
钱羽晗不是杭州人。她生在宁城,15岁那年,母亲季娜工作很忙,厂里经常加班。父亲钱广平开出租车,为了能够挣多一点钱,晚上常常是凌晨才回来。所以钱羽晗中午寄宿在学校,晚上先在隔壁李玥阿姨家吃完饭再回家。
一开始这事儿并没有什么不寻常,李玥家里平时只有她一个人和14岁的儿子王皓。叔叔王长胜工作也很忙,经常不着家。但问题就在于,因为父亲常年不在家,李玥对儿子的溺爱让他小小年纪无恶不作。
在学校里打架,放学经常一阵风似的不知道刮去了哪儿。李玥从一开始的放纵,到后来实在有心无力。每每到吃饭时候,就让她去平常王皓玩儿的地方叫叫他。
钱羽晗本来就是在别人家吃饭,这种小忙必然是在所不辞。但王皓玩儿的时间地点都不固定,她经常是六点多去,天黑了才能找到。而且他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做一些让她不舒服的动作。她跟季娜说,季娜只说让她离王皓远点儿,不要惹事,再忍一段时间,厂里升职后,她就能每天回来接她放学了。
她从小都是听话的乖女儿,更何况看见日益繁忙而消瘦的季娜,她哪敢再说不愿意。
某个周五的晚上,她又去那个藏在黑巷子里给未成年人娱乐开的黑网吧叫王皓回家吃饭。那天不知道谁给王皓递了酒,少年时期的小孩,大多都不胜酒力。
几瓶下肚,看钱羽晗白嫩的胳膊还有修长的校服裙下的双腿,全是下流和年轻气盛。他特意耗到九点才终于答应跟她走,黑巷子里平常需要手电筒走一段路,那天他却怎么都不同意开。
就在快要踏出巷子的一处,不顾她的挣扎还有痛骂,王皓用最直白而惨烈的方式占有了她。
季娜来医院见她的时候,刚吐了半个字,眼泪流了满脸。王皓抱着头缩在角落,李玥跪在季娜面前,季娜叫喊着要扑上去,警察在旁边拦着。
一片混乱,独钱羽晗翻了个身,一言不发。
那个晚上她的眼泪估计穿透了医院的枕头,她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在痛。
但季娜一直在怪她那天穿了裙子,钱广平坐在门外的长椅上,一夜没有动。可也没进来问问她,痛不痛。
就这么闹腾了一个晚上,季娜在早晨八点穿戴整齐去了警局。
中午的时候,领着带了一份饺子的李玥回了病房。她情绪激动,李玥放下饺子便走了。那天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季娜带着她出院后,收拾了行李,给老家的房上了把锁,举家搬到了这里。
故事讲到这里,钱羽晗仍旧平静,只是双臂紧紧搂着腿,把自己保护起来。缪霑赟没那么冷静,喉结滚了又滚,把情绪压了下去,从胸腔里发出声音:“那个人渣现在在哪儿呢?”
“那年他还未成年,去完少管所应该回家了吧。我没了解过,我后来没有回去过宁城。”钱羽晗从坐垫上下来,挪向了他,然后问:“你能抱抱我吗?”
缪霑赟伸出双臂,轻轻把她环在怀里,这才发现自己其实在抖。
他不敢想钱羽晗当年怎么晾干的那个枕头,怎么离开的宁城,来这里做一个表面上全新,其实在心里为自己刻上烙印的钱羽晗。更不敢想象,整整十四年,她一个人怎么扛着这些走到这里。
钱羽晗只是因为从冷柜里拿出的酒太冰,让她觉得有点冷,故事也讲完了,所以才让他抱一下。但真切的感受到这个有些颤抖却足够温暖宽厚的拥抱,她还是不争气的哭了。
“我妈说,他只是个未成年人,我报了警四处声张,只会让自己丢了脸面。她带我走,可这些年我们三个人没有一个从那个晚上逃出来过。我离开了那儿,也把一部分永远封存在了那儿。”
她情绪渐渐平缓,彻底卸了力缩在他怀里,他不抖了,只更紧的抱住她。钱羽晗感受到了,垂在一侧的双手,也缓缓搭在他的腰上。良久,她才又出声:“所以,阿缪,我是残缺的,那片黑暗永远植根在我的生命里。”她收紧在他腰侧的手,“你还要喜欢我吗?”
缪霑赟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把她从怀里捞出来,让她与自己对视。抬起手把她哭花的脸温柔的抹干净,怕她痛,就用唇一点点抚过,直到她心情更平缓了一点,他才偏头,指那盏从发现她睡着起就为她点亮的落地灯。
“看见了吗?上帝实在是心疼你,就派我从远方来,为你点灯。”
钱羽晗,不要怕,我来,是给你点灯的。我的使命是用照亮的方式,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