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惴惴不安,随着男人的目光也上下惊忧,却见沈方舟笑了笑,低头轻语:“干嘛这么看我?”

他说话时候的热气刚巧吹动赵雁清的耳尖,耳朵像是被捂红,羞答答地急着往头发里面钻,赵雁清呶呶嘴,撒娇一般,“明明是你在看我。”

沈方舟积极认错,“对,是我在看你,我在想,我们家雁清怎么素颜都这么好看。”沈方舟顶着一张正剧男主的脸,却说着不着调的调戏的话语,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状态,他却乐此不疲,像是找到了新的自我,“我们家雁清,最近没睡好,眼睛里又有点红血丝了。”

说到这里,他握住赵雁清的手,开始细细擦拭,“你们领导的事情,你也不用太担心,王东东的业务水平我也是有所耳闻,他在努力帮忙,总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日,杨柳时走后,赵雁清就觉得非常不对劲,和王东东律师交流后,才彻底明白事由,虽然知道王东东隐秘了一些事情,可赵雁清仍是敏锐地捕捉到一些细节。

“其实,从交付到社区报到的环节上,杨庭和吴宁宁已尽了书面告知义务。王东东也查清楚,该案罪犯已实际报到,江心区司法局年度社区服刑罪犯材料接转登记册能否直接否定罪犯的实际报到及法院文书的实际送达,我也是赞同王东东的想法的,还是存疑的。”

“为什么存疑?”沈方舟擦拭完一只手,换了一边,继续擦另外一只手,赵雁清的手又白又细,对他而言像是一件艺术品。

赵雁清没注意到沈方舟满是宠溺的目光,她看着天花板,陷入思考,“王东东说那本登记车很不规范,编号改动、缺页现象都存在。”

突然,赵雁清止住了话头,她定定地看着天花板许久,才从记忆中抽身出来,喃喃自语:“如果我记得没错,那个时候司法局矫正部门也是刚刚成立,未建立登记册的,可以让王东东查一下现在的登记册,有可能是后补的。”

“那王律师他自己主要想从那方面去下手?”沈方舟问。

“王东东想从因果关系这方入手吧,可具体的没有细说,我猜想可能是从法院法律文书的瑕疵送达行为与再犯罪并造成国家财产损失这一环节,是否存在刑法意义上的因果关系去辩护。”赵雁清叹了口气,在心中以已知的情节去推可能判处的法律结果,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我能想到的最大可能性,就是法庭认为杨庭和吴宁宁的玩忽职守行为成立。”

赵雁清的话音刚落,一个女人拿着一束花出现在俩个人面前。女人愣了愣,指了指门口,“我看门开着,我就自己进来了。不好意思。”

沈方舟拿着毛巾站起身,挡住女人看向赵雁清的视线,“你找谁?”

女人指了指病床,“我就是来赵法官的。我叫潘月,不知道赵法官有没有印象?”

赵雁清疑惑,“潘越?哪个越?”

女人回答道:“月亮的月,其实我们没见过面。”

赵雁清的记性是真的好,她一下就回想起来,“你是张豪的妻子吧,我在卷宗中见过你的资料。”

沈方舟一听到“张豪”这俩字,他本能的提高了警惕,他冷着脸目光严厉,“有事吗?”似乎潘月只有一有异动,他就会暴起制服这个女人。在不知道的地方,沈方舟一向都对女士有着明显偏袒的耐心和温柔,已经变成了赵雁清专有。

潘月退后一步向赵雁清弯下腰鞠躬,“对不起,赵法官,我替张豪的哥哥,向您道歉。他们是真的以为是李苒要杀张豪,所以心里有恨,又剑走偏锋,做了错事。”

赵雁清还没有说话,沈方舟却是冷笑一声,像是被惹怒了的狮子,丝毫不给面子的尖锐指出,“你口中的做错事,听上去可真简单,可这错事差点要了雁清的一个肾!我们家雁清招谁惹谁了?她不过只是认真工作而已。”

潘月被这话说的羞红了脸,她的目光在地上逡巡,急着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我.....我......”

赵雁清拉了拉沈方舟的衣角,待他转过头来,她便微微一笑,眼里有星星点点的安抚,撒娇道:“我想吃苹果,你给我削一个吧。”

沈方舟反手握住她拉住自己衣角的手,送到被子里面放好,英气俊朗的脸上还有残留的愤怒,其实心中却被这简短的撒娇抚平,他说:“你又不喜欢吃苹果,我给你削个蜜梨。”

待沈方舟拿出梨子,坐在凳子上认认真真削的时候,赵雁清才把笑意盈盈的目光从他身上抽离出来,再看向潘月时,眼角还有一些残留的温柔。

“庭审的时候都没见过你,我大致能够猜到,你来这说这些话,应该也不是你的本意。我想应该是张豪的父母让你来这,要我一张谅解书吧?”

赵雁清能够猜到的便是潘月藏在内心的苦衷,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来,可她的公公婆婆直接到她家来,当着她父母的面苦苦哀求。

她的父母刚开始态度坚决,可在这苦苦哀求中,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张豪出事现在还在医院,张豪的哥哥也已经被逮捕,张豪父母本来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现下一看,竟然已经满头苍发。潘月的父母设身处地去想,如果自家的孩子遭遇这事实在是难以承受,他们不忍心,也就帮着劝潘月。

因为潘月有着天然的身份优势,她是这件事中在道德层面唯一的受害方,在法律层面,李苒可以无罪,赵雁清的判决也符合程序上、实体上的公正,可在道德层面,作为小三的李苒注定要被钉在耻辱柱上,而最有资格朝她投石头的就是善良无辜的潘月。

法律和道德是保护又傻又天真的受害人,即使是承办法官赵雁清,也无法对这个家庭破碎、婚姻破碎的可怜女人有一丝一毫的恃强。

张豪父母看得很清楚,所以才一定要潘月出面,这是华国几千年来一直践行的道德准则,如果说张豪被伤是偷腥的下场,那潘月,就是这件事情中最可怜的那一方。

赵雁清在知道潘月身份后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想明白了背后的弯弯绕绕。

潘月羞愧难当,“赵法官.....是的,真的很难开口,我是来请求您的谅解的.....”

潘月咬了咬唇,艰难地把话吐出来,“我公公婆婆说,只要您愿意给这份谅解书,不管多少补偿他们都愿意给。”而实际上,张豪的父母恨透了赵雁清,在他们眼里,赵雁清就是害了他们俩个儿子的罪魁祸首,他们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甚至于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超过了对李苒的憎恨。

赵雁清正想说,沈方舟便用牙签递过来一小块的梨,似乎就怕赵雁清这一开口就要“以德报怨”。

沈方舟说:“这个世界上,什么错事都能包容,都能原谅的人,只有你妈。”

赵雁清被他这行为逗乐了,咽下这梨后,她对潘月说:“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这个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话我只会在这里和你说,出我口入你耳,你的公公婆婆那一方难道仅仅只是雇凶伤人嘛?从这个案子到我手里开始,就不仅仅是随机,在一定程度上,是你们选择了我这个新手刑事法官来做你们的承办法官,包括之后的通稿事情,或许你不知道,可是我都知道。”

赵雁清的声音不轻不重,甚至没有带着任何负面的情绪,她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毫无疑问,他们不相信法律,反而在企图玩弄,之后的雇凶伤人只是将这种玩弄、蔑视具像化,这是对国家审判权的公然挑衅。我之前的工作中的确存在过于强硬的问题,但我践行了我的职责,维护了现有的社会秩序,法律是确认现有的社会秩序,而不是改变。”

赵雁清叹了口气,“这件事情让我看清了很多,我们华国人朴素正义观就是所谓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在一定程度上,指向的是不仅是做了恶有恶报,更多的是遭了恶报,一定是做了恶。”

赵雁清无奈得笑了笑,“我不会给你谅解书的,这不是我个人是否谅解的问题。”

很多话她没说,潘月已经满脸通红,她向着赵雁清又鞠了一下躬,逃一样的离开了。

这个时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个社会每天都在日新月异,那样生机勃勃,可某些烂疮仍然存在大家忽视的角落,“吃了被告吃原告”的偏见,信访不信法的偏执,而站在这些负面对立的却是一群默默无闻、兢兢业业的法官。

而这些法官其实和每一个人都一样,血肉之躯、会疼会累,华国法治的城墙就是这样的血肉之躯叠盖起来,一座墙的建立不仅需要时间与精力,更需要勇气与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