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西溪湖的绿水被春风吹皱的时候，有人在GO论坛上传了李在贤的机场照。无须别人把这张照片发给言乔，这张照片被当做热帖，顶到了首页。言乔一打开论坛，李在贤的照片赫然在目。
四五年不见了，李在贤的容貌大改，褪去了少时的青涩变得更英俊了。他穿着一件白色毛呢大衣，围着灰色的羊毛围巾；一双眸子澄净透亮，他微微笑着，举起手朝着偷拍他的人打招呼。
言乔关掉手机，躺在卧室**盯着天花板发呆，初次见李在贤的情景就那么跑进了脑海。
那年狮王杯世界职业围棋锦标赛，他和李在贤都是十五岁，是这场比赛最小的参赛选手。世界级全年龄组的比赛，对于当时的言乔来说，不过是去增长见识的。
当他在赛前发布会见到李在贤，媒体说他出身于韩国棋坛很有威望的家族，盛赞他为“无刀流”。“无刀流”是说他跟他父亲的棋风一样，类似温水煮青蛙，温吞和缓但又杀人于无形。
他们两人都密切的关注着最后的决赛，心里祈祷了无数遍赢得是自己父亲。当年虽未面对面下棋，但却展开了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弈市队公布了围甲联赛的座次，外援吴千龄、言乔为主将副将，柏楚作为棋院队外援，担任主将的位置。
柏楚和言乔坐在棋院附近的咖啡厅里，言乔正在翻看他的棋谱。
“最近的几局棋，你下得不错。”
“跟你比还是差点意思。离开的这段时间，我退步了。唉果然对于棋手来说，时间比什么都金贵。”柏楚叹道。
“棋院队让你担任围甲主将，你要小心吴千龄，以我跟他的接触来看，他的棋深不可测，比白恺还要强。”
“嗯，围甲比赛对于我们来说，都不会轻松。我有预感，李在贤不会做东湖大学队的主将，他会调换到副将的位置，跟你对局。”柏楚说。
言乔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李在贤下围甲的真正目的，谁也不知道。无论他是下主将还是副将，我都不会在乎，我下好自己的棋就行了。”
柏楚看着言乔不说话，言乔问道：“怎么了？”
“我觉得，你好像没那么在意输赢了。”
“我跟你说过的京都寂光寺算海法师，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
“算海法师年轻时，输给我爷爷一局棋，此后几十年一直念念不忘。而我爷爷早就将此事忘在脑后，所以这几十年，他活得很自在。”
“我父亲和李昌世就是太在乎输赢了，我不知道李在贤怎么想，我只想做到‘胜固可喜，败亦欣然’。”
围甲比赛那天，言乔见到了李在贤，他穿着一身淡蓝色西装，面容安静，给人一种不会侵略的错觉。
“温水煮青蛙。有意思。”柏楚在言乔旁边说。
李在贤跟棋院的人交际完，朝言乔走过来，用英语说：“joe，好久不见。”
言乔点头问好，听得李在贤又说：“原以为来中国能跟你对局的，可惜了你是副将，我是主将。等你追上来吧，我们再对局。”
虽然是温和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又带着攻击性。让言乔追上他，换言之将自己放到了很高的位置。
言乔笑笑没有说话，柏楚皱着眉道：“李在贤九段对言乔四段不太了解啊，他前不久在世青赛可是赢了本因坊家的迹目！以他的实力就是跟你对局，也未必会输。让言乔追上你这种话，又是从何说起呢？”
“所以你这次来中国，是为了跟吴天元对局？”言乔问道。
“听说他现在是中国围棋第一人，我来会会他。我想既然早晚会在狮王杯遇上，提前一点也没坏处。”李在贤胸有成竹地说。
待李在贤走后，柏楚吐槽道：“他哪是温水煮青蛙，明明是沸水煮青蛙。”
“李在贤号称‘无刀流’，并不意味着他没有锋芒。”言乔说。
跟言乔在围甲上对局的是，东湖大学队副将朴永旭七段。朴永旭跟李在贤一样是同请来的韩国外援，但是棋力居李在贤之下。
言乔不担心朴永旭，他甚至是有些轻松地赢下了他。另一边柏楚作为棋院队主将，还在跟永子队主将缠斗。言乔记挂着吴千龄跟李在贤的对局，赶到了观赛室。
这时，吴千龄跟李在贤已经下到官子。从棋面上分布的棋子来看，黑白两子的对弈简直可以用波澜壮阔来形容。吴千龄的棋风大开大合，黑子纵横捭阖、睥睨无双，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传来的万钧力量。李在贤正相反，白子在他手中温柔羸弱，好像一个不留意就要被黑子吞噬。但也仅仅是好像罢了，白子看似弱黑子却怎么都摁不死。
观赛室棋院的人纳闷道：“怎么白棋就是杀不死呢！”
柏楚推门进来：“战况怎么样了？”
看柏楚神色应该是赢了，言乔示意他看屏幕：“很胶着。”
柏楚不解道：“李在贤这是什么下法？故意示弱？”
“这就是‘无刀流’的特点。”言乔道。
“言乔四段好像对李在贤很了解，这里面什么门道？”
言乔解释说：“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有种功夫叫‘化骨绵掌’？‘无刀流’正是这种特点，棋势温柔无力，丝丝如絮，其实都是表面，内里的杀机只有对弈者才能体会。”
言乔所说不错，此时直面李在贤的吴千龄冷汗直冒，英俊的面庞眉头紧皱。
也许是被李在贤的下法，折磨得太疲惫，吴千龄居然在官子打了个勺子。这是极低等的失误。
“吴天元这是怎么了！”柏楚惊讶得从桌子上站起来。
言乔的目光紧盯着吴千龄，吴千龄的右手微微发颤，看来他本人也被自己的失误吓到了。
“李在贤看着人畜无害，手真黑啊，这好像是吴天元第一次失误。”
“李在贤跟他爹一样，不好对付啊。”
观赛室议论纷纷，言乔倒吸了一口凉气，李在贤的实力比吴千龄还要强。他这座大山挡在前面，言乔要想跨过去，绝不是易事。
胜负已分，吴千龄微微鞠躬：“多谢赐教。”
李在贤道：“听说阁下是中国围棋第一人，所以我来会会你。不过这中国围棋的最高水平，让我的期待有些落空。”
吴千龄从容微笑：“我技不如你，的确感到惭愧。可是李九段以战胜我，当作战胜中国围棋，请恕我不能理解。中国围棋在高速发展着，也许我们说话的时间，就已经进入了新时代。我的棋力不敌你，并不意味着中国围棋不敌你。还请李九段好好期待狮王杯，你一定会惊讶。”
“天元，天元我有话说。”言乔喊住准备离开的吴千龄。
“你还好吗？”言乔问。
吴千龄拍拍言乔的肩膀：“我像是会因为输棋而一蹶不振的人吗？胜负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下次赢回来就行了。放心吧。”
“晚上我开针对李在贤九段的研讨会，一块儿来听听吧。”吴千龄又说。
“好”言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