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阳敲开办公室的门，一眼看到气定神闲的陆北安正在看文件，手边仍旧是熟悉的黑咖，一屋子咖啡的气息。
莫名的，她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左阳走上前去，将手头整理好的文件交给他。
陆北安又恢复到了那种冷漠脸，看完之后也并不进行评价，只是留下文件或者打回去修改和重写。
看到陆北安将自己的文件放到一边，左阳默默松了一口气，手头这份报表因为赶时间并没怎么检查，居然效果还不错。
左阳心里暗暗得意，看来自己进步真挺大，以前检查还能发现不少错误。
“对了，李媛教授说过，有时间想线下找你谈一谈。”左阳想到早上的那通电话，方冬冬打来的，语气很和善，看上去像是什么天大的好事。
陆北安冷淡的“嗯”了一声，随即又道：“还在商谈之中，再有电话就说还在进行中。另外，最近有一些银行的询证函回函需要处理，有时间出去吗？”
“有的，随时有，”左阳点点头，她早就听说跑这类询证函非常的累，同时做大量重复工作。但是她没接触过，自然有尝试的兴趣。
陆北安抬眼看了她一眼，揉着额头说道：“事务所发询证函，要有公司的公章，事务所公章，要盖骑缝章，最后注明直接该账户需要支付的询证费，懂吗？”
左阳点点头，他说的清晰且缓慢，每一个注意事项已经牢记在她的脑海里了，见他有些疲倦的表情，左阳不忍再打扰他，劝道：“你好好休息吧，我这一次会做好的。”
陆北安愣了一下，见左阳如此自信，说道：“工作是工作，做不好我一样会在你的实习报告上反映出来，所以随时都要保持警惕，好了，我休息了。”
看着左阳离开办公室，陆北安轻轻拍着胸口咳嗽。
经过法院方几个月的隔离审查，陆北安身体素质直线下降，以前他随便加班十几个小时都没什么感觉，如今稍微坐一上午都觉得腰酸背痛，听人做报告也觉得厌烦而没有耐心，刚才面对左阳本来不想多说，但见她真心实意关心自己的模样，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这样想着，他又喝了几口咖啡，只把自己此时的状态视作是“不适应”，也许人一旦脱离了高速运转的状态，真的需要很长时间进行调整。
他翻开几沓曾经的文件，开始更新审计报告的附注，这需要一定的专注力和耐力，也许能更快让他恢复到原来的良好状态。
左阳接到任务后，一刻也不敢怠慢，立刻就出发。
在她看来，陆北安给她的这个任务纯粹就是体力活，不需要做太多的心理建设和准备工作。
所以她提前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标注地图上的银行点，规划好路线，可以节省更多花在路上的无用时间。
左阳首先来到工商银行，这是一家地理位置较为偏僻，人流量较少的居民区，银行外观看上去有些破旧，似乎已经历经百年风雨。
很快，她走到前台，拿出自己的证件和询证介绍文件，向柜台的大叔自我介绍后，她指着文件说道：“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是我需要的文件，请问可以将它们五年前开始一直到今年初的数据发给我一份吗？”
柜台大叔笑道：“好好，你这小姑娘眉清目秀的，我不糊弄你，你等着啊！”
没想到大叔人很慈祥，手法更是熟练，噼里啪啦一阵操作，呼啦啦出来一堆文件纸，最后递给左阳的时候，大叔抓着脑门笑了：“真不好意思，有一年缺了，数据怎么也找不到，这我可尽力了，你要是实在需要的话，可以去办公楼二楼办公室找后台查，那里的资料比较齐全。”
左阳接过大叔尽力完成的部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也顾不得委屈了，道谢道：“知道了，谢谢您，具体该怎么走呢？”
“哦，这个啊，先从前面走楼梯或者到拐角坐电梯，上了楼之后……”
左阳扭扭拐拐兜了好大圈子，总算找到了办公室。
是个宽敞的小隔间，开着几台电脑，一个大叔躺在椅子上，拿着老花镜，似乎是在研究报纸，左阳敲了敲门：“不好意思，打扰了，有点事麻烦您一下。”
大叔摘下放大镜，又戴上一副眼镜，左阳猜想那大概是副远视镜，她本来要前进的脚步又停止了，担心老人因为距离问题看不见。
她就站在门口，继续说道：“我是永信会计事务所的审计员，这次是来跑业务……这，这，还有这个，都是我的文件，您看得见吗？”
大叔看上去有点发愣，这让左阳心里很没底，她决定还是走到跟前说话，也许会更方便。
大叔见她要过来，赶忙把手放在空中比划两下，示意她停住脚步。
“等等，”大叔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的大声点。”
左阳有种抓狂的冲动，她几次想迈动脚步，走到他跟前对着他不好使的耳朵和眼睛说话，但都放弃了，最后只得一遍遍提高嗓门，吼道：“我说！我是永信事务所来的审计员……”
真是好一阵折腾，大叔总算开启电脑，一页一页地从后台翻找客户单位，又因为眼睛不好，费了好长时间给办好左阳要的那一年数据。
左阳走出工行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后背和额头都是汗水，她看了看手表，居然已经过去三个小时。她不知道原来花了这么多时间，自己浪费了这么久的功夫，就耗在一个简单的取证过程。简直令人难以接受！
“哎，运气不好，要是两个大叔都靠谱点就好了！”
没有太多时间留给抱怨，左阳又继续出发，下一个目标是中国农业银行，这个位置更靠近市中心，应该不会闹出那么多乌龙吧？
左阳随便吃了点零食继续上路，一路直达农业银行，外观看上去的确气派不少，柜台都是美丽温柔的小姐姐。
“你好你好，我是永信事务所的审计员左阳。”
左阳看小姐姐笑眯眯的，语调也温柔起来，细细把自己的身份和要求道来。
谁知，小姐姐一听，温柔立刻消失，表情严肃道：“询证函原件不接受复印件，对不起，请回吧。”
“什么？”左阳蒙圈了，她看了看手头的复印件，再三确认道：“可是一般规矩都接受啊，这是你们的规矩吗？”
小姐姐依旧面容严峻：“是啊，不能通融，不好意思，请回。”
“可……”左阳看到小姐姐依旧用认真的表情盯住她，她也不好意思再纠缠，只好说道：“好吧，那我回去取完就过来。”
小姐姐脸上的神色缓和，又变成那副温柔可亲的模样：“好的，欢迎您的再次光临！”
左阳欲哭无泪，出银行的门时，感觉自己比遇见那两个大叔时候还要累。
她马不停蹄赶回事务所，拿了一份文件立刻回到了农行。
柜台的小姐姐已经换班了，接班的人不清楚情况，左阳又解释了一遍。
口干舌燥的她，终于得到了前台的点头，那一刻她觉得自己都要原地升天了。
走出农行的门，天色已晚。
左阳敷衍的吃了点东西就往事务所赶，还有不少地方需要登记记录，每一天日程都很满，根本没给人出错的空间。她没想到今天去的两个地方都出了意外，一天下来效率惊人的低下。
一番哀嚎后，她祈祷明天千万不要出现意外。
第二日上午，第一站就是建设银行。
这一次就更加靠近市中心，交通什么的更方便，找的时候花的时间较短，她不想浪费一分一秒时间，小跑着进入银行内。
“您好，”左阳对着柜台美女又是一通解释，左阳见她脸上服务性的微笑并没有消失，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应该没什么问题。
谁知，美女看了看证件后疯狂摇头，解释道：“您的介绍信没用，请您带上客户的营业执照、法人身份证、授权委托书和经办人身份证再来找我，可以吗？”
左阳心里一惊，难以置信道：“什么意思，为什么需要这些？昨天去过农行和工行没有这种奇怪的要求……”
柜台美女依旧保持着微笑，只是口气有点不温和了：“规定就是这样，我们按规定办事。”
左阳又再三询问，最后连银行主管都问了个遍，得到的却是一样的回答。
左阳非常焦躁，一把收好自己的文件，满头都是疑惑的问号。
她还没听说过这种规定，这可不是为难人吗？谁会收集客户的这些东西？简直无理取闹。
明明事务所证件，客户签字和盖章等一系列文件全都拿了出来，建行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的询证函要求！
气急之下，左阳决定讨个公道，她通过事务所里的相关信息，找到了市银监局的投诉电话，很快拨了过去。
坐在建行附近的小吃店，她决定要好好的投诉一番，找到对方这样做的理由。
就算自己真的错了，也不能不明不白，抱着这样的想法，电话接通的时候，左阳将前因后果描述的异常详细。
对方的工作人员也听的很认真，一个很年轻的男音时不时就回应道：“好的，我知道了。”
最后，对方也表示一定会给出一个满意的回复。
左阳结束时叮嘱道：“可以加快效率吗？我们这边很着急的，谢谢你们！”
工作人员也很体贴：“好的，我们调查清楚后，会第一时间通知您，具体消息以您的这个手机号为准。再见。”
左阳满意的挂掉电话，倒完苦水，她又开始在桌前奋笔疾书，如果没记错的话，还有一大半的工作量没有完成，如果每天都这么状况百出，那么每天的任务量都无法完成，到时候该怎么办啊！不行，必须调整策略！
只是稍微等了一会，建行的相关工作人员就打来电话，态度诚恳道歉：“很抱歉给您的事务所带来这么多麻烦，接下来是我行给出的相关说明，花费您一点时间听我们解释，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也是我麻烦你们。”
左阳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尽管对方长篇大论的陈恳言辞和道歉，但最后的结论却没有改变：“请您把询证函和相关文件寄给我行，再由我行寄回到所里，请问这样还有问题吗？”
左阳无语了，根本就没什么改变的结果，她刚才为什么花那么半天时间听他们讲话？但想到以后还有合作，现在也不好多说：“好的。”
“感谢您的配合，再见。”
左阳整个人被抽光了力气一般，这两天都有一种劲儿使错了地方的感觉。
她看了看手头的未办事项，深深吸了一口气。时间容不得她多抱怨，稍微收拾了一下心情，左阳又开始各个银行开跑。
由于吸取了几次失败的经验教训，接下来的几天任务都比较顺利，大多时间效率都极高的完成了，她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终于把进度赶了回来，最后一个了。”
她用手指滑过打勾的地方，停留在了一片空白的文字旁，国家开发银行。
左阳找到他们的地址之后，先发了一份询证函过去，并且附带着询问他们是否有特别规定，这样做好准备工作后，左阳觉得就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一半。
前几次的经验教训告诉她，所有工作的开展哪一个部分最重要？
是准备工作部分。弄清楚对方的底线原则和标准，到时候去了才好变通，遇到问题也能很快解决，提高效率，节省时间。
然而，事情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左阳第二天没有收到对方的回信，又等了两天依旧毫无消息。
“这么大的银行，怎么可能遗漏呢？”一番思索后，左阳又寄了封询证函。
又过了两天，等她把前面的工作差不多收底完了，仍然没有收到国家开发银行的任何相关消息，终于没办法，她开始想办法联系到客户，通过客户进行对接，是最笨也是最后的办法了。
客户一听情况，也着急道：“怎么会呢？我们现在也很着急融资这个事情，一刻也耽误不得。这样吧，客户融资部副总王福才明天带你去看看情况。”
“好的，谢谢您的配合，”左阳对这样的合作方态度十分感动，一个劲道谢。
王副总第二天到了非常准时，是一个很清爽的中年男人，一见到左阳就邀请道：“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出发。”
左阳点头，坐在后座，顺带着被王副总普及了一些金融知识，这一路交谈可谓是十分精彩顺利。
路程并没有那么顺利，通往省会的路上无比颠簸，甚至天公都不作美的都下起雨来，司机不得不减速。
王副总中途跟国家开发银行联络过，也没有得到对方的接应，现在就处于两相失联的尴尬境地，王副总忍不住开玩笑道：“这我要回去给我们老总解释了，不是事务所能力有限，是银行方太难搞！”
左阳见对方这么体谅，感激道：“我们下次会想办法增加预案，不会再让你们这么奔波，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体谅都是相互的。”
“到了，王副总，”司机看上去很有保镖的气势，为二人开门之后利落的站到一边。
左阳跟在王副总后，很快到了省会银行，看上去很是气派，左阳有一刹那犯怵，可能前几次阵势过于简陋，没给她这么大的冲击力。
一时半会，左阳还有点摸不着头脑该从哪里开始，王副总似乎很是熟练，先是找了个熟人带路。
很快，左阳跟着他，电梯一路飞升二十二楼。
工作人员听说了王副总的解释，异常热情朝左阳伸手道：“事务所的贵客啊！不要见怪，这次跟函就由我们负责，你就放心查放心交给我们负责。”
对方态度异常的好，也许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说话来一点不摆谱，给人亲切之感。
插入其中，左阳感受到他们工作氛围和理念的轻松，很快投入到询证的战斗当中。
等银行实地询证的工作记录等工作底稿齐备完成，附于银行有关项目审定表下之后，已经差不多过了大半天。
最后由银行盖章，左阳刚要拿出手机拍照，就被对方主管拦截道：“盖完章之后不能拍照，这是我们的规定。”
“这？”左阳一脸疑惑，解释道：“不好意思，拍照用于留档也是我们事务所的要求，请……”
还没说完，对方就将底稿文件收起来说道：“对不起，到时候回函会及时发过去，请您耐心等待。”
左阳憋了一肚子气，皮笑肉不笑点头道：“我知道了。”
“我相信贵方事务所会谅解的，期待下次合作。”主管微笑伸手，仍旧是那种绅士的风度。
左阳气冲冲赶回去，满脑子都是“大公司了不起吗？怎么一点也不尊重别人的规定！”忽然她一拍脑门道：“哎呀，陆北安说过，作为乙方，应当尽可能接受甲方一切建议。”
还好刚刚态度温和，没有干错事。
左阳每天到前台签收部门当天的询证函回函，把回函结果整理成Excel发到部门的群里，再把回函放到各个老师的柜子里，整理完之后自己还要将底稿编索引装订，这样一套工作才算做完。
令她没想到的是，前两天才跑到省会去跟函，今天国家开发银行工作人员就打电话过来了，声音听上去毫无愧疚之意：“我这里又找到两份银行询证函，好像和上次你们跟函的询证函一样的？这是怎么回事，你们那里出问题了吗？”
面对这样的质疑，左阳甚至想直接反驳回去，到底是谁的问题啊，如果你早点看到那两份询证函，自己还用得着麻烦客户，还用得着特地去跟函么？
“不好意思，事情是这样的……”左阳用尽量温和客观的态度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对面听完后，仍旧十分平静，解释道：“原来是这样，下一次可以更提前，我行工作量巨大，你们要做好准备。”
左阳咬牙切齿：“好的。”
陆北安中途在左阳外跑的时候，帮她在事务所代拿过几次询证函回函，她的努力和辛苦他都看在眼里。
等左阳把工作底稿和询证函整理完毕交给陆北安的时候，他皱了皱眉，问道：“为什么会效率这么低，你想过吗？”
左阳一愣，有点委屈道：“就我主观感受，我认为是沟通对接人的原因，银行本身都差不多，毕竟我们做的工作和规模这些没有直接联系，只是沟通通畅方面仍有欠缺。”
陆北安微微点头，又很快摇头，补充道：“你说的有一部分道理，但不够客观。”
左阳知道自己不够客观，她忙了这么多天，觉得自己并没有提到任何提高，反而感觉到与人打交道的困难，他们要么摆谱，要么根本不给商量余地，要么不到最后时刻觉不松口，这些加大了她的工作量，让她很苦恼。
陆北安看到她这样子，略带遗憾道：“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但是还不够。”
被质疑的左阳抬起头，惊讶的看着陆北安，问道：“哪里不够？”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一次银行询证函，你应该提前去银行前打电话询问清楚，说明目的，最好直接联系客户对应的客户经理，问清楚流程和需要的东西，如果可以，最好找客户财务人员一同前往。效率低下，有很多基础工作没有做到位是你这次银行函证难的重要原因，你懂吗？”
左阳脑中闪过无数张这几天奔波的影像，无数次她的确懊悔过，自己如果提前沟通好，就不会这么赶时间。
犹豫片刻，她艰难点头道：“我知道了。”
陆北安见她一副沮丧的样子，敲了敲桌子，吸引回她的注意力：“我想说，成功不是一蹴而就，你很聪明，甚至一开始让我惊艳，千万不要后劲不足。”
“我会努力。”左阳承诺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到怎样的地步，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她觉自己已经付出很多，这一次的不够成功深刻让她体会到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的感觉，也许动动脑子是她接下来要多多思考的方面。
陆北安扶了扶脑袋，困倦道：“没事可以去忙了。”
左阳留了留心他的身体状况，建议道：“你这么累，要不要做个理疗恢复一下身体？”
“呵，”陆北安轻笑：“不必了，我的身体自己知道。”
他并不是盲目自大，等心结解决了，自然就能重新进入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