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能完成工程决算书，把数据表发到团队各个成员邮箱。
大家在忙着自己工作部分的时候，谢能并没有丢下自己的部分就离开，而是在一边殷勤问道：“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说，如果数据有看不懂的地方，我也都可以帮忙解释。”
左阳不太懂这类东西，看谢能这么乐意帮忙，她跟王澜建议道：“我们可能没接触过这些，不如让谢能把工程建造的市场价格细目发给大家，大家就算不懂，对照着看也能看出点内容来。”
“这当然没问题，就是你们要这个干什么，这些细目都是我亲自整理的，我相信不会有错误。”谢能补充道：“细目记账是由我们工程部来干，你们这样重复做可能会有点耽误效率。”
王澜也是点头：“是啊，我们谢同志不都实地考察过了，我信任他。”
谢能以非常优秀的水平进入事务所，虽然行事低调，但一直颇有名气。
这样一番话下来，大家也都没什么意见，尤其是项目经理王澜都发话了，纷纷说道：“我们干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别在没用的地方浪费时间了。继续吧！”
王澜怕左阳有情绪，事后把她留下来后问道：“你是真的对这方面感兴趣，还是不放心队友？”
“不是不放心，只是这是我做事的习惯，以前因为自己的粗枝大叶不问根本，最后糊里糊涂干了不少错事，现在上心之后，想尽量弄清楚每一个数字背后的对应细目以及标准，只求个心理安慰。”左阳诚恳道，再一次郑重解释：“真的不是不放心，请相信我。”
“好吧，”王澜本来是个较真的，听到左阳的回答就放心了下来，“刚才你那样说，容易让底下的人多想，会破坏团队和谐，我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不是不考虑你的感受。”
左阳表示理解：“我太冲动了，要说还是得怪我自己。”
虽然要市场细目的要求被驳回，左阳并没有就此放弃。
她自己在论坛上发布了一个求助帖子，等了几个小时后，有人收到酬金，愿意主动提供帮助。
“这样就好了，只要不从工程部那里打听，谢能就不会知道这件事了，我这样做只是自己开心，也没有打扰到项目内部的和谐。”这样想着，左阳心情变得更好，也更加干劲十足。
左阳整理底稿和报表的时候，非常细心。
装修工程数量庞大，光是一项一项对照都让她眼前发黑，她不由得嘟囔起来：“装修工程这么多细目，真不是一般的麻烦。”
疲惫的伸了一个懒腰，看到李意正在休息，左阳忍不住凑上去聊天：“李意姐，你说这办公装修和家庭装修哪里不一样呢？我怎么感觉麻烦得多。”
李意看了看她手头的项目，点头道：“确实很不同。家庭装修就比较简单，怎么方便怎么好看就怎么来，但是企业不同了，设计要体现企业文化和人性化的特点，相对家庭装修来说规模比较大，工程一般较大，工序严格，要营业执照，合同书，施工证等相关证件，就我的经验来看，一般材料也不会用非常好的，会挑选结实并且有性价比最高的那些材料和物品。”
左阳听的意犹未尽，点头道：“好像很有道理，受教了。”
“哎，当年我就是自己装的房子，想请认识的办公装修师傅帮忙，结果人家不肯。”
“为什么？”
李意笑了：“根本就是两回事，至于到底差在哪里，外行也看不大出来。”
随便聊了聊，左阳再看那些数据脑中就清楚多了，巴特公司花了一大笔设计费原来是设计企业文化壁纸，这样一想也能想通。
还有吊灯和大理石价格这么高，原来都是追求结实和美观……看来真是挺大一笔工程，左阳也能理解为什么陆北安作为财务总监会把自己公司的这个项目外包出去。
差不多都对照过后，左阳很放心的装订好附件和数据表，就等着其他小伙伴的其他部分也完成，就能给项目收尾。
“数目这么大，陆北安又是巴特公司的，需要给他先看一下吗？”这样想着，左阳就走到了陆北安办公室前敲门。
“进。”
左阳拿着手上的报表和一系列附件，把这些放到陆北安桌前：“您先过目一下？想知道你有什么看法。”
陆北安拿起来，认真的看了看，从头翻到尾，又反复翻回去，双目从没什么焦距到充满着一种复杂情感。
“怎么了？”左阳心里忽然开始慌张，自己又哪里出错了吗？她还想到之前才跟他保证绝对不会错的。
陆北安冷淡的指了指几个数字：“你解释。”
左阳的目光投过去一看，原来说的就是价格意外昂贵的设计费、复式吊顶还有大理石瓷砖，由于做过准备，她解释起来充满自信：“这些都是质量非常好的材料，我对照过市面价值，差不多保持一致。”
“保持一致？”
疑惑的尾音微微上扬，又让左心跳一停，她拿出对应的资料书，继续解释道：“这里，是我找到了市场标准价，我一一对照过，没有问题。”
“你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问题呢？让我失望。”陆北安叹了一口气。
恍惚间，左阳又回到了刚开始成为实习生的时候，站在陆北安面前那种慌张的心情，只是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她还是那么较劲：“我不觉得哪里错了，请您告诉我可以吗？”
“你实地看过？”
左阳摇摇头，把主管不让他们实地去的经过叙述了一下，问道：“如果您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去实地看一看。”
“什么叫我需要？”陆北安眉头拧成一团，看上去很不高兴，“难道我不说，你们就这么糊涂下去？”
左阳突然想到谢能回来后那副殷勤的模样，会不会也是有点心虚，难道说他被巴特公司内部收买了，就是为了赚取这些偷工减料的中间费？
不行，她得去问个清楚。
从陆北安办公室出来，左阳心里有种复杂的感觉。
尽管失误的地方跟自己么有太大关系，王澜作为主要负责人，她也同意了不需要团队实地考察的意见，但真的失误后，整个团队都要承担，不会因为你没有决定权而幸免。
想到这里，左阳的心揪了起来，她迈向工程部的脚步也快了点。
“请问谢能在哪里？”左阳看谢能不在自己办公位置前，找了他隔壁的同事问了一下。
女同事见她眼熟，说道：“他可能在夏琦主任的办公室做事，一会应该就出来了。”
左阳拿着自己手头的文件，和善朝女同事点点头后便坐了下来：“我有要紧事，就在这里等他一下。”
昨晚开始，左阳就奋笔疾书把所有自己认为有问题的地方都圈了出来，整理好之后给巴特公司主管直接打电话过去：“您好，下午有事去您的公司一趟。”
“怎么了，工程出什么问题了？”对方听起来语气带有几分急切。
左阳担心他起疑心，解释道：“结尾工作都已经做好了，就是想见见你们老板，商量一下庆祝合作相关事宜。”
“好好好！这个好，我们董事长肯定喜欢！他期待已久了！”
左阳强忍住心里的厌恶之情，点头表示乐意。
刚挂上电话，左阳就看到谢能抱着一沓文件从夏琦办公室出来，疑惑道：“你有事找我吗？”
“对，关于项目的，出来一下吧？”
虽然很是疑惑，谢能还是很配合，放下手上的事情跟左阳出去说话。
他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不然也没必要出去说，直接打个电话发条信息不就能解决？
左阳跟他一起走到了办公室外，直接把手上勾画过的复印件给他看，谢能看了一眼，点头道：“这些是我记账上的，数字也对，有问题么？还是说不太懂？”
“你看的时候确定那都是复式吊顶，确定都是大理石？可是我光是想想都觉得没太大可能，一个公司而已，而且不是前台……”
谢能听她讲了半天，了然道：“你对这些数据还是有怀疑？别担心，他们公司财力雄厚，我都看过，都非常对应，非常正确。”
左阳听他说得这么信誓旦旦，又有点犹豫了，论专业自己能比得过工程部的人么？
谢能看出了她的迟疑，也没有再追问：“你们关注何时完工、账面金额是否与决算金额一致就可以，不用想太多，其他的交给我，放心。”
左阳沉重点点头：“好，我懂了，不好意思，我真的……”说着，她露出一副十分愧疚的模样。
“我理解的，女生总是思维更为发散。”
左阳见他没有怪自己，感激道：“不打扰你了，回去继续工作吧，有机会再聊。”
“没关系，有事随时找我，我不怕麻烦。”听这口气，倒真是一个情商高的人，被麻烦也显示出一种很荣幸的情态来。
左阳并没有改变自己的计划，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摇过，心里一直想着陆北安对她的提醒，知道这绝对不是故意刁难。
她不知道陆北安是想提醒她这个项目有问题，还是想说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都应该保持观察的习惯。
不论是哪种情况，她都不应该白白被陆北安说一顿，一定要争口气。
在这个过程，她想了很多，那位总管的态度确实有问题，为什么不让他们考察，哪怕多派出两个人互相照应也好，偏偏只让谢能一个人，是因为一个人好糊弄？
本着信任的原则，左阳不应该怀疑客户，但本着专业的态度，也不得不保持警惕。
下午到了巴特公司，总管看上去很是荣幸的模样，握手道：“又来了，这次是以好伙伴的身份？”
“当然当然，”左阳特意穿了很随意的衣服，“很期待我们下一次的合作。”
左阳请了几个人帮忙，他们在所里一向脑子运转速度快，做事情也灵活。
左阳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大家就知道该怎么办。
“哦，对了，陆主任让我找个人，您可以先带我去么？”跟在主管后面的左阳忽然说道。
总管点头道：“陆北安想要找谁？要不我带你见完我们董事长再去找人？”
左阳十分随和道：“我当然是都可以的，看您的安排。”
其他人也以各种理由分散去到了各个楼层，他们偷偷拍到了办公装修的一些照片，重点关注的地方就是天花板的灯和地板瓷砖。
悄无生气忙了一下午，左阳和同事们出来都气喘吁吁。
“左阳啊，我们可都要累死了。”
左阳感激道：“到时候一定请你们吃大餐，想吃什么都行。”
“没事，你老给我们帮忙，我们能帮上忙算是报答。”
说完，大家都纷纷把拍到的照片传给左阳，左阳接收到照片后，把他们整合起来，根据找来的的相关书籍材料进行分析对比。
“明明是普通瓷砖，但决算书中却是价格非常高的大理石，”左阳轻笑，又查看了一下大理石和普通瓷砖的报价，相差十倍不止。
她又仔细对照了不少地方，发现有一小部分确实是大理石材料，但绝大部分不过就是普通瓷砖罢了。
“还有……很多办公室实际并无复杂的吊顶，但是决算书中却有大量的吊顶报价，也是虚报了不少。”光是这么一想，左阳就觉得头顶冒冷汗，要是到时候被人发现并且举报，接下项目的事务所肯定免不了一笔黑历史。
她抱臂想了一会，猜想到总管大概是带谢能看了部分地方，迷惑他说全部材料都用的是这些高级材料，手法如此高超，看上去都不像是个新手。
左阳思考了一下，认为能以不破坏合作的情况为前提进行协调是最好的。
这样一考虑，就必须通过私下商谈，她转了转脑子，这件事情还是有必要让谢能知道，她现在虽然对谢能保持怀疑态度，但目前还在一个团队，就算他是收了好处才这样做，现在左阳把事情真相告诉他，他也肯定会及时改正。
更何况，以他的情商，左阳已经想到他会怎么解释了。
果然，谢能看到她手上的“照片”证据，愣了一下作吃惊状：“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我还以为他们让我一个人去，真是为了减轻大家的负担。”
“好了，既然我们已经察觉到了，得想个办法弥补。”左阳安慰道。谢能看到左阳脸上的淡定神色，了然道：“所以你已经有办法了？”
“只有初步想法。”
“说来听听，”谢能主动凑上前去，看上去很是急切要帮忙的样子，左阳在他耳边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
谢能略一思索，非常满意点头：“不错，这样可以说是非常两全，我一定会努力配合你。”
左阳和谢能带头，找了团队另外几个人帮忙，主动来到巴特公司。
接待他们的仍旧是那个总管：“怎么又来了？还有什么事吗？”
左阳和善的跟他握手后，介绍道：“你还记得我们的工程决算这一块的负责人吗？”
总管看了一眼谢能：“当然，跟我一起看装修工程的小伙子。”
“他最后总结报告的时候，突然说有一部分没看清楚，这可把我们吓坏了，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您看他当时没走心，回去被夏主任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要是出错了，可全都他的责任了。”
谢能也装模作样委屈起来：“这不，没办法，回来将功补过，您能给个面子吗？”
总管转了转眼珠子，似乎没料到他们这一招，厚着脸说：“你们三番两次来打扰，我都怀疑你们是不是故意来找茬了，对我们的合作有意见？”
谢能看见大人物就有点怂，他为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不敢太过莽撞，看向左阳寻求帮助。
左阳也算见过不少老板，看过不少大场面，心里倒是不怂，只是还不能轻举妄动，她在想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让双方都不尴尬。
“不瞒您说，我就是个实习生，丢了工作没什么，大不了再找一个，但是我怕被骂啊，老板多凶啊，他一直跟我说要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还要有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坚韧，我和谢同事对这个合作机会很珍惜，所以才要用更专业的态度来做好它，对得起老板，也对得起您，请您谅解。”
总管不说话了，拿起手机拨打一串号码到旁边去接电话。
谢能不知道他又要用什么招，有点着急朝左阳投递眼神，左阳轻声道：“没事，耐心等着。”
不一会，杨威武主动下楼来，华贵正装中散发出一丝土豪的气息，和过年比起来更添加几分油光满面。远远就听见他的大嗓门：“桂清朋友是吧，没招待好啊！茶水茶水！”
总管如释重负，松口气道：“你们等着，我给你们倒茶水去。”
谢能忙道：“不用了。”谁知，总管已经跑得没影了。
杨董事依旧热情而客套的同事务所的人握手，交了好半天无关话题，被人提醒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道：“你们此行有什么事？”
谢能就将自己一方的“失误”再次说了一遍，夸张化道：“这一次要是不全部审查完，我一定会被劝退了。”
左阳不给杨威武喘气的机会，直接上前给出建议道：“我们就随便看看，不会太麻烦您。”反正出问题的几个地方，她已经全都记在心里。
“行吧，那就随便看看。”
事务所的人本来是乖巧跟在杨威武身后，忽然，左阳像发现新大陆般说道：“这个灯，跟别的房间不一样啊，地板也不一样，用的什么更珍贵材料？”
明眼人都能看到，材料不过是普通的瓷砖。杨威武尴尬一笑：“这个……”
左阳故作大度道：“我们继续吧。”几人重新步入楼梯，左阳看似是随口建议，其实全都正中痛点，所有有问题的楼层看过之后，杨威武头顶的汗多出一层。
“今天收获很大啊，”左阳感叹道，转向谢能：“你可以回去修改一下工程决算表了，你可太马虎了不是？”
谢能赶紧点头：“是啊，我太马虎了，贵公司带我看了好几天我居然还能登记错，我回去一定要好好惩罚自己！”
杨威武看他们一唱一和，虽然话题和自己无关，但莫名觉得脸有点疼，他眼珠一转，对谢能说道：“你能力没问题，那天不都跟我们财务副总监商量过数值了吗，结果没错吧？决算资料做错了也没事，这个决算资料只是个形式为了应付内控，都是总额包干制。总体一样就行，别纠结太多。”
左阳见他要蒙混过关，哪里愿意，声音都提高了不少：“数值可能凑巧一致，万一下回被人翻旧账了呢？原谅我们几个新手笨手笨脚，出错可能就拿不了会计执业证呢！”
“这，”杨威武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但是左阳又是一脸陈恳可怜的模样，他皱眉想了想，严肃道：“的确是你们的问题，那你们自行解决吧。”
左阳在他走后，不满的骂了几句：“真是，自己作假还这么大脾气。”
谢能叹了一口气道：“当时我看自己算的跟财务给出的数据一样，也没太多想，抱着侥幸的心理信了客户一面之词……太不应该。”
左阳看了眼谢能：“你也是今年的实习生？被给了这么重的任务就应该仔细完成，执行程序过程中，会发现各种各样的异常，客户也会给我们各种千奇百怪的解释，但我们一定要保持职业怀疑精神，这句话是陆北安告诉我的，现在我送给你。”
谢能看着她异常严肃的表情，心中一动，一种近似于敬佩的心情油然而起：“明明一样是实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