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骋被晾在这个小旅馆快一个周了,杨崇明的养老院和科研所就在隔壁,附近就这么一家小旅馆,步行差不多二十分钟可以过去,他每天早晨起来,都会去养老院溜达一趟,然后颗粒无收的回来。
杨崇明原话是:“不是老宋总介绍的人,我是不会见的,哪怕你曾经是。”
所以封骋住了这么多天,还是毫无进展。
徒步了快一个小时,封骋才在省道旁边找到一个烧烤小店,自己点了些吃的喝的,吃完了往小旅馆折返。
山东的省道国道都修的又直又宽,晚上车少,封骋靠着路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看向远方的天,一颗颗碎星低低地压着,闪着银色的光芒,他想用手机拍照,又想起自己已经没什么恋人可以分享了,就自嘲一笑,踹了踹路旁边的雪,继续抄着兜往前走。
与其说这次来青岛是出差,不如说是过来散心。封骋连西服都没穿,还是两年前的一身运动装,脚上蹬着一款球鞋,黑色的羽绒服套在身上,脑袋上罩了个鸭舌帽,只有走的很近才能看清他脸什么样。
他就这样回到了小旅馆。
院子里的大黄狗已经认识他了,冲他伸着舌头摇了摇尾巴,老板娘在院子里收拾柴火,看到他回来了,指了指东厢房:“小伙子,你对象来找你了,在屋里,快去看看吧,等你一个多小时了。”
“?”
封骋愣了愣,快步走去东厢房,东厢房的门打开着,宋之涵正坐在炕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个红色的棉袄穿在身上,她举着老茶杯喝了口热水,然后没忍住秀气地打了个喷嚏。
封骋:“……”
宋之涵看到封骋,一时间酝酿好的外交辞令全都化为乌有,她吸了吸鼻子,闷声解释道:“老板娘说我的衣服太贵,在这个地界,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穿这么好会有危险,就给我了件棉衣。”
“老板娘说的应该是不是穿这么好,而是穿得这么好看吧?”
“……”
封骋走过去,把自己的茶杯拿过来,眉眼低垂:“这是我的杯子。”
宋之涵微愣:“我不知道。”
“……”
“……”
刚大吵特吵了一架的两人都不知道如何面对彼此,场面略有尴尬,夜深了,封骋看到放在房间里的行李箱,知道宋之涵要住在这里。他不意外,没他的吩咐,没人敢启动乐一收购颂程国际的事情,他只是没想到,宋之涵真的会过来找他。
他还以为,她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东厢房里的吊灯是橘色的灯泡,没任何遮拦的吊在一根电线之上,屋里陈设简陋,洗漱上厕所都在屋外,还要给炕头添柴才能保证一晚上炕是热的,因为封骋是和老板娘打了招呼才留下来的,老板娘说,除了提供一间房,剩下的什么都要自理。
所以,封骋一声不吭地去了院外面捡了柴火添进炕头,又到院子里捞井水洗脸刷牙,冰凉的井水让他清醒了不少,他直起身子擦了擦脸,一转头,看见宋之涵立在门框一边在看他。
“是在这儿洗脸么?”她问。
“你回炕上坐着吧,我给你打。”
封骋转身弓腰又去井里打水,宋之涵看着他,半晌终究是没说话,自己回房间去了。封骋打好了水倒进脸盆里,又去厨房倒了些热水,试了试水温以后,端着回了房间。
宋之涵静静地坐在炕上,因为天冷炕热,下烤上冻,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白中透粉的颜色,红棉袄穿在身上,让她少了骨子里那不近人情的傲气,有种待嫁闺中的小女人感。
封骋深吸了口气,忍着不去看她,把热水端到她面前:“先洗脸吧,一会儿我再给你弄水刷牙。”
宋之涵看着脸盆里升起的白气:“是热的?”
“嗯,别感冒了。”
封骋话音刚落,宋之涵就又打了个喷嚏,他改单手抱住脸盆,伸手去摸宋之涵的额头,可惜他手太凉了,摸什么都是滚烫。
封骋蹙眉:“你好像着凉了。”
有道是,下雪天不冷,化雪天冷。青岛刚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东厢房又是所有房间里最冷的,宋之涵没受过这种罪,封骋害怕她感冒。
“没有。”
宋之涵轻轻拨开封骋的手,像是真的没事一样,她把手伸进脸盆中,拿清水洗了把脸,又拿毛巾擦了擦,封骋知道她这是犟嘴,也没立场再说什么,闷声去外面再给她打刷牙用的水。
等宋之涵刷完牙,他又用脸盆给宋之涵打了热水洗脚,自己则脱了鞋袜,拖着前几天刚买的劣质塑料拖鞋,到院子里用冰水冲脚。
等两人都收拾好了,已经快十一点了。
趁封骋在厢房外检查炉子,宋之涵把摞在一起的被子拿下来,在偌大的炕上铺床。
可刚铺到一半,她就发现一个问题,北方睡炕,都是头朝外脚朝内,可封骋太高了,这么睡就要缩着脚,他要竖着睡才可以。
竖着睡,两个人隔得就会很近。
宋之涵甚至连犹豫都没有犹豫,闷声把刚刚摆放好的枕头又重新放到了竖着睡的地方,一对鸳鸯戏水的枕头靠在一起,她才发现这是喜枕,不仅是枕头,原来给他们的被子也是红彤彤的喜被,蓄满棉花的两床,绣的龙凤呈祥的边样,大大的喜字在最中间。
宋之涵盯着那个喜字看了会儿,才脱了棉衣,换了睡衣,钻进其中的一床被子里,她把床外侧的地方留给了封骋,侧躺靠内,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封骋从外面回来了,宋之涵听见他把厢房门锁死的声音,然后啪的一声,他拉掉了房间的吊灯,屋里顿时漆黑一片,只能偶尔听见远处传来一两声犬吠。
封骋摸着床沿上床,钻进了另一床喜被里,两人都是背对着背睡,同床异梦,一夜无话。
——
宋之涵第二天起的很晚,她很少这样,起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她扶着头去看身边的位置,封骋已经把被子叠好,出去了。
宋之涵口干舌燥,起身换好衣服叠好被子,去找水喝,房间里只有封骋的那个茶杯,老板娘还没给她新的杯子,她只能用封骋的杯子接了水,喝了润润嗓子。
伸出手摸了摸额头,宋之涵大概知道自己什么状态,不管怎么样,总归能挺过今晚,今天白天去看一下颐养,说不定晚上就可以回北京了。
回去了就没事了。
宋之涵出了东厢房,封骋给她留好了洗脸和刷牙的热水,她去摸水温,只剩一点热气,估计封骋起的很早,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宋之涵蹲下身子,挽起袖口,刷了牙洗了脸,一切弄好之后,老板娘正巧从厨房出来,冲她招手:“闺女,你吃早饭不,那小伙子给你下了面条,还在锅里热着,说你醒了叫你吃饭呀!”
宋之涵吸吸鼻子,含糊地应了声,她没有拖鞋,就穿着封骋那副巨大的塑料拖鞋,走进厨房,厨房里还有一男一女正坐在马扎上吃饭,男的看起来年纪过半,皮肤黝黑,头发黑白参半,女的岁数更大,牙掉了半口,头发花白,吃饭的时候手指还打颤。
老板娘从一边给宋之涵拿了个马扎,把一晚葱油面从锅里拿出来,放在共用的小木桌子上,那小木桌子和马扎差不多高,远远看起,像是都蹲在木桌旁吃饭似的。
宋之涵礼貌地冲木桌旁的两个人打招呼,那男人咧嘴笑:“起来了啊,来,一起吃饭吧,俺家的腌萝卜干好吃。”
宋之涵坐到马扎上吃饭,老板娘也拿了个马扎,四个人围着木桌,老板娘客气地介绍:“闺女,这是俺男人,这是俺婆婆,俺婆婆身体不好,眼神也不好使,你看着别见怪哈。”
宋之涵点头:“老人家好。”
老板娘很热情地用自己的筷子给宋之涵夹了条萝卜干,老板在一旁喝了口粥,随便聊天:“闺女你从哪来的呀?”
宋之涵客气道:“从青岛市里过来的。”
“可听着一点口音也没有哈?不是青岛本地人?”
“老家在南方,但是很久没回去了,所以老家话也不大会说,青岛话也不利索,就只能说点普通话了。”
老板憨厚:“普通话好听,咱老黄岛话说起来老土了,俺闺女出去上学跟俺们说,哪的话都没山东话土,去大城市都不好意思说话,说人家宿舍的同学都嫌弃她说话带大葱味儿。”
老板娘用酱沾了口葱,脆脆的一咬:“大葱味儿咋的,哪个地方都没咱山东人实在,是不是啊闺女。”
宋之涵笑:“不仅人实在,山东出来的小伙子身材高大,品行端正,走哪都受欢迎,山东出来的闺女,也都是大大方方的,不比任何一个省差。”
老板娘听这话舒服,冲老板说道:“你看还是上过学的会说话哈,咱闺女以后也要是这么文静就好了。”
老板一脸没见识的表情:“你懂啥,找个好婆家比什么都重要。”
“我懂啥我懂啥,你听闺女说,闺女说的有道理。”
老板娘总算是找到了外援,把宋之涵当审判者了,宋之涵抿笑:“这要看这个好婆家怎么定义了,如果您二位的女儿是天生烂漫淘气的,那她就找个能一直宠她爱她把她可以当孩子疼的婆家,如果是性格独立有主心骨的,就去找一个同样优秀能够尊重她懂她愿意和她共同进退的婆家,但无论怎么样,对方一定要真心喜欢她,愿意和她白头到老,共度一生。”
老板娘听完合不拢嘴:“听听,听听!这上过学的说话就是不一样!”
“那你呢?你要找个什么样子的人?”
冰冷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宋之涵身子一僵,脸上的笑容冻住。
她知道,封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