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是怎么了？还好吗？”摊主也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询问。
他的手快碰到周承渊的时候，被韩璃拉着精准避开了，韩璃笑了笑，“我男朋友应该是低血糖了，早上没吃饭。”
“哎呀，我店里有糖，我去给他拿！”摊主说。
韩璃赶紧阻止，“没事没事，我们车上备着巧克力，我先带他过去歇一会儿，他身体不太好，还是去车里坐坐吧。老板，你先忙，回头见啊！”
韩璃搀扶着周承渊，赶紧离开市场，近乎小跑着朝车的方向走。
“韩璃。”周承渊的声音很轻，凉凉的气喷在她耳边，“我要吐了……”
“很快到了！你坚持一下！”韩璃大口喘着粗气，步伐加快，努力跑到车前，一把拉开车门把周承渊塞进了后座。
“周先生！”埋头看小说的老张看到这阵势吓了一跳，赶紧丢下手机回过头，“先生怎么了？！”
“有呕吐袋吗？或者什么别的袋子都可以，先给我！”韩璃顾不上解释，冲他一伸手。
老张立马意会，忙不迭取了一个呕吐袋递给韩璃。
韩璃把袋子撕开，凑到周承渊面前。
周承渊此时的脸色已经接近铁青，病态得吓人，因为巨大的生理反应导致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明明近在耳边的声音，仿佛蒙着着一层，遥远得听不真切。
但他还是下意识推开韩璃的手，“不要在车里，去外边……你去外边……”
“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要在意这些了！”韩璃急得快哭了。
周承渊还是摇头，气若游丝，“我不想……我不想你看到、我这样……”
韩璃一怔。
老张下了车，拉开后座门，抢过韩璃手里的呕吐袋。
“您先下车吧，我来帮他。”
“可是……”韩璃犹豫了。
老张说，“没事的，您先下车，先生好面子，您就听他的赶紧下车吧。”
想了想，韩璃点点头，退出后座，还顺便关上了车门。
车子的隔音很好，从外边也看不到任何车里的情况，等韩璃一关上车门，周承渊就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老张轻抚着他的后背，把漱口水递上去给他漱口，还从前座取出一小瓶消毒液一同交给他。
几十年间，他为数不多只有几次见过周承渊发病，虽是如此，可只要载周承渊的车，就一定会准备呕吐袋、消毒液、漱口水这些东西。
对周承渊来说，这些就跟矿泉水一样，都是必备的。
周承渊漱过口，把几乎小半瓶消毒液全部倒在掌心，双手微微颤抖着迅速清洗涂抹，然后解开衬衫袖口的纽扣，又把剩下的尽数浇在过敏的疹子上。
老张去丢垃圾回来，看一瓶空了，马上又取出一瓶新的递上。
周承渊的呼吸很急促，脸色依旧是苍白的，他根本听不清老张在说什么，机械地重复着清洁动作，冷汗顺着下颌滴下来，洇湿了一小块地毯。
老张赶紧掏出干净的手帕，帮他擦去流至腮边的汗水。
胃里依旧在翻江倒海，眼前的景象还是模糊又凌乱。
此时他就像一个重复机械动作的工具人，手越抖越厉害，筛糠一样根本没法冷静地停下来。
看到一排排密密麻麻死麻雀的瞬间，周承渊整个人都被拉进了十岁那年误入的废弃工厂，灰尘密布、诡异阴森，他完全没有一点预警地躲在一个巨大的机器背后，好像摸到了什么，湿乎乎的，黏答答的，他伸出手看，满手都是污浊肮脏的血。
冲天的火光淹没了视线，血变成了焦黑的碳土。
眼前的麻雀尸体，成为了成年男人的样子，被烧灼得面目全非，就算再仔细辨认，也无法还原出他曾经的模样。
他又干呕了一声。
老张赶紧再次递上一个袋子。
他没有接，早上没吃什么东西，本来就没东西可吐。
“消毒液。”他有气无力地说。
老张犹豫了一下，“已经用两瓶了，对您的皮肤伤害太大了……”
“快点。”周承渊靠在座椅上喘息着，虚弱地抬了抬手臂。
老张只好又拿给他一瓶。
周承渊松了松领带，眼里布满被消毒液刺激的血丝。
此时车门被韩璃从外边拉开了。
车里完全没有异味，充斥着消毒水浓烈的气息，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周承渊的外套已经脱掉了，领带松着，双手和两只手臂红得要命，应激反应起的疹子也还没有褪掉。
韩璃怕外人看到，赶紧钻进车里，锁上了车门。
她看着狼狈不堪的周承渊，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抬手想拿走他手里的消毒液。
周承渊躲开，虚弱地挑了一下眼，有些病态地笑了笑，喘息声短促沉重，他还有些眩晕，呕吐感也没有完全消失。
韩璃没有强迫他，看着他通红的双手，想碰又不太敢，“我……我可以碰你吗？”
周承渊又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的声音哑得过分，“怕了吗？”
韩璃觉得他是吐糊涂了，“我怕什么？我担心你还难受，不想别人碰你。”
周承渊笑着干咳几声，偏过头，移开了目光。眸中有寓意不明的情绪。
韩璃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你出太多汗了，这样会感冒，我衣服很干净的。”她收走他带着潮气的西装，“而且我穿了厚毛衣，不冷。”
周承渊又倒了些消毒液在掌心，缓慢地揉搓。
“老张，回酒店吧，让他赶紧洗澡换衣服。”韩璃做了决定。
“不要用消毒液了，”韩璃趁他不注意，站起来从他手里抢走了所剩不多的消毒液，“等一下洗澡，手会很痛的。”
韩璃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支护手霜，挤了很大一坨，想把周承渊的手拽过来涂。
周承渊背对她挣扎着收回胳膊，不配合。
韩璃不吭声，半跪在座位上，半个身子跨过去，继续拉起他的手。
周承渊不耐烦地一甩手，反手推了她一下，“别碰我！”
行驶的汽车容易让人重心不稳，韩璃又是跪着的，整个人往后一倾，脑袋磕在了玻璃上，“啊——嘶。”
护手霜蹭在了衣服上，黏糊糊的变成了一片污迹。
周承渊微微侧了一下头。
“您没事吧！对不起，开太快了！”老张把车速又降低了。
韩璃摆摆手，“没事。”
她继续坐起来，拉周承渊，“你答应了爷爷奶奶要回去，总不能这个样子回去，等一下洗澡手会痛的，会更红，他们问起来你要怎么说，你想让他们跟着担心吗？”
她重新挤了一坨护手霜，快速涂在周承渊手上。
“洗过澡之后吃点东西，歇一歇，我们就准备出发……”
“我给你订机票，你回安城吧。现在就回，回去还是白天。”周承渊打断韩璃的话。
韩璃没理他，继续给他涂护手霜，“你这样坐着，我真的很不方便，能不能转过来？”
“听到没？回安城吧。”周承渊收回了手，不转身也不看她。
韩璃拧上护手霜的盖子，轻轻叹了口气，“你别赌气了，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我没有。”周承渊否认。
“你怎么没有？”韩璃白了他一眼，“我没看到啊，我什么都没看到。而且，话又说回来，世界第一帅哥也会拉屎嘘嘘，又不是喝露水的仙女！你跟我住在一起好几次了吧，你以为我每天一大早醒来去卫生间干嘛？是对着镜子去给自己加油打气的吗？不看到不就好了，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吗？所以你是貔貅吗？只进不出？你要真是貔貅就太好了，我更得跟你搞对象！”
“嗤——”老张没忍住笑出声了。
周承渊虚弱地挪动了一下，“……别说了。”
韩璃把他的胳膊粗暴地拽了过来，“不想跟你争论是觉得你现在身体虚弱，给你省点力气，结果你倒好，还钻上牛角尖了。我才不回安城呢，我昨天来，今天回，摆明了一副被男人甩了的可怜样，你休想。”
她把一大坨护手霜抹在周承渊胳膊上，“说好了我要保护你，今天要是没我，你整个人就倒在那个市场上了，不感谢我就算了，还想惹我生气？你知道你有多重吗？我才一米六啊，一米六！而且还穿着高跟鞋，脚痛死了！”
“抱歉……”
韩璃又翻了个白眼，“气死我了。老张，先别去酒店，前边路口有个奶茶店，停一下。”
“我不喝。”周承渊说。
韩璃提高声调，“谁管你啊？我要喝！”她毫不客气地从西装里翻出周承渊手机，三两下解锁，凑到他跟前，“你的付款密码多少？你请我喝，我起码喝三杯啊！”
周承渊顿了顿，有气无力地报下一串数字。
到了路口的奶茶店，韩璃跳下车，踩着高跟鞋挤进了排队的人群。
周承渊透过车窗看着她。
她正抬着头，认真思考着等一下要点些什么。好像要点的不止三杯，因为她扳着手指算数，一只手都不够用了。
不知为什么，周承渊有点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