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安城后，辗转回到周承渊的宿舍，天已经彻底黑了。
安城下了一周的雪，积雪深达脚腕处，走在上边咯吱吱的响。
研究所这样的地方都开始有了春节的氛围，院子里挂满了灯带和灯笼，在雪后的深夜，有陆离的灯火点缀，院里不显寂寞萧条，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温馨。
“好喜欢过年，还有二十天了，好开心。”韩璃走在雪地上，像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
离开了长川，回到她熟悉的安全区，韩璃的状态明显放松了不少，眉眼弯弯的。
周承渊笑了笑，“为什么喜欢过年？你已经过了可以拿压岁钱的年纪了吧？”
“谁说我过了？”韩璃白了他一眼，“我还小着呢，我都没工作呢，我自己没挣钱，当然可以收压岁钱。”
“是吗？”周承渊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你什么意思？我难道不小吗？我很老吗？”韩璃一把拉住周承渊，强行挽住他的胳膊。
周承渊摇摇头，“没有，你是很小，无论年纪还是……”他故意顿了顿，憋着笑，“身高。”
“哎！周承渊！你这人！”韩璃不爽地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太坏了，骂人还不揭短呢！”
“不是骂人啊，我的意思是，”周承渊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很可爱。”
韩璃一怔。
周承渊笑着放开她的手，先一步上了楼。
韩璃看着他颀长的背影，脸偷偷红了起来，她兀自勾了勾唇角，一蹦三跳追上他的脚步。
宿舍还是韩璃记忆中的样子，滚滚见到周承渊，兴冲冲地拍了拍翅膀，很开心。
他离开的时候，陆归年每天都会过来照顾这一阳台的鸟，它们的精神状态全部都很好，韩璃看到了一只以前从没有见过的种类。
“这个好好看啊！之前来你家的时候还没见过呢。”韩璃下意识走进了阳台。
周承渊脱了外套正准备去洗澡，听到她的话朝阳台看了一眼，“这是野生画眉。”
“画眉还有野生的？”韩璃逗了逗它，“那你这只哪儿来的？”
周承渊笑了一下，“虽然画眉是有名的笼鸟，但其实基本上都是野生捕捉的。已经列入了《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现在国家不允许私自捕捉买卖野生画眉了，抓到是要入刑的。这只是森警那边交到我手上的，当时有人私拉鸟网捕鸟，这只送过来救助已经快不行了，我就带回来了。等开春它康复之后，还是要放生的。”
“一点儿不像之前快不行的样子呢，现在活蹦乱跳的，你养得真好！”韩璃忍不住感叹。
周承渊走过去，“也多亏了陆归年，这几天一直是他在侍弄。”
他指了指画眉的眼睛，“你看它的眼睛，近似黑色而微微偏绿或偏蓝，这个是大青眼，也叫作胆巴青，这种眼色的画眉，无论是做叫鸟或是斗鸟，都能成为佳品。黑市上这样一只的价格可不便宜。”
“哇，不便宜是多少钱啊？”钻进钱眼儿里的韩璃又拨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周承渊佯装嗔怒地白了他一眼，“不便宜就是不便宜。”
韩璃嘿嘿一笑，继续逗鸟，“我只是好奇嘛，不过放生的话，再被抓住怎么办？要是遇不上你这么一个会侍弄的好心人，下场还是很惨吧？还不如你留在家里算了。”
周承渊轻轻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总不能怕放虎归山遇到狩猎人，就长时间把老虎圈养在动物园。动物们最好的归宿永远都是大自然，何况这种从小就生活在野外的动物，尽人事听天命吧，留在我身边或许好，但其实是下下策的好。”
韩璃点点头，“也是……哎，不过我听说画眉叫得特别吉利，是不是？我不太懂鸟，也没听过。它怎么不叫啊？叫鸟不是一天到晚都叽叽喳喳的吗？”
“它有点怕生。”周承渊笑着把韩璃拉到身后。
突然从他口中发出了一声悠长婉转的口哨，清脆动听，就像只真鸟在耳边叫一样。
韩璃刚要称奇，笼子里的画眉听到了“同伴”的呼唤，扇着翅膀跃了起来，响起了清脆悦耳的鸣叫。
叫声的尾音变幻多端，似乎说的是“如意——如意——”
“哇，原来它会说‘如意’！怪不得这些人这么想要画眉呢，是挺吉利的。”韩璃说。
画眉这边的声音还没落下，滚滚那边也响起了不耐烦的咒骂，“滚蛋！滚蛋！”
“噗——”韩璃笑出声，回头看着被冷落在一边的滚滚，“滚滚你好柠檬精啊！嫉妒人家唱歌好听，让人家滚蛋！坏死了你！”
滚滚不屑地白了一眼叽叽喳喳的画眉，继续哑着嗓子骂它，“滚蛋！滚蛋！”
周承渊也被它逗笑，凑上去又发出了一声跟刚才一样的口哨声，引得画眉唱得更起劲儿了。
滚滚嚷嚷的越凶，周承渊逗它的口哨声就越响，画眉起哄的鸣啭也更嚣张。
一人两鸟的应和，让略显冷清的房间有了热闹的生气。
周承渊的口哨尖锐嘹亮，和以前韩璃对口哨的所有认知都完全不同，与其说像鸟，不如说那声音就是鸟的，只不过换了一个介质传递了出来。
他欢快地打着口哨，眼里闪烁着少年人惯常会有的喜悦。
不像周承渊了，只像一个喜欢玩闹的普通男孩子。
原来，周承渊大笑起来，鼻梁上会有一截浅浅的笑纹。
韩璃怔怔看着他。
她第一次见这样的周承渊。
原来，他也有可以放松地笑成这样的时候。
韩璃的心因为周承渊的笑容变得无比喜悦，又无比心疼。
她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周承渊就能永远像现在这么轻松。
“我还从来不知道你嫉妒心这么强呢，嗯？滚滚。”周承渊收了口哨，看着大骂着“滚蛋”的八哥，很自然地就叫出了韩璃取的那个名字。
韩璃暗暗欣喜。
周承渊眼底浓酽的笑意始终没有化开，松了松领带看向韩璃，“我先去洗澡，一会儿鸿超过来，你给他开个门。”
“哦，这么晚过来啊？”韩璃点点头。
周承渊说，“他还没有下班，知道我回来了就抽空过来一趟，估计晚些时候还得回队里。”
“好，那你先去吧。”
周承渊要走，韩璃又拉住他，“你刚才那个口哨，怎么弄的啊？你上大学学的吗？”
周承渊笑笑，“那是专门逗画眉的哨儿。没人教，自学成才。跟它们待久了，自然而然就学会了另外一门‘语言’了。”
“还专鸟专哨呢？”韩璃吃惊脸，“现在我突然有点你真的是鸟学家的觉悟了！还有别的声儿吗？你再叫几个呗，比如……嗯，来一个逗八哥的声音，逗逗滚滚！”
周承渊忍俊不禁，他抬手摸了摸韩璃的头，“改天吧。”
“那好吧。”韩璃也不缠他，由他往浴室走。
快到了浴室门口，他突然转过头，嘴里发出三截短促的哨音，乍一听一模一样，却在起始处有微小的区别。
声音刚落，滚滚拍着翅膀兴奋异常，明显高兴了起来，“啊——啊——啊啊——滚蛋！”
“好厉害啊！”
周承渊冲韩璃扬了扬下巴，推开了浴室的门。
等他走进去后，韩璃蹑手蹑脚地折回阳台，看着滚滚假装板起了脸，“你这个小笨蛋，怎么还只会滚蛋滚蛋的啊？我之前教你的你都忘了是不是？”
滚滚恹恹地掀了一下眼皮，不理韩璃。
韩璃不跟它一般见识，自顾自输出教学，“来来来，重新开始学，‘我——爱——韩——璃’。”
说完后，她瞪着大眼睛，十分虔诚诚恳地盯着滚滚。
滚滚幽幽立在笼子里，居高临下回看着她，以一种王之蔑视的神态，和她对视了良久。
终于，它懒洋洋地开了尊口，“啊——”
“……”白期待这么久了，韩璃苦笑，“拜托，‘啊’是什么啊？这次已经敷衍到连个‘滚蛋’都不愿意给我了吗？我可能是你这辈子最爱的人类这辈子唯一遇上的一位真命天女啊，能不能给我一点面子？八哥不是智商很高的吗？怎么这么简单的四个字都学不会！”
滚滚转了个身，不想理她。
“你……”怎么能跟一只鸟讲道理呢？可能叭叭叭说了这么半天，让它人语混乱了，还是切入正题比较好。
韩璃越挫越勇，绕到它面前，再次强行输出，“‘我——爱——韩——璃——我——爱——韩——璃——我——爱’……”
可能实在被韩璃烦得不行，滚滚终于很是无奈地张开了喙，“哎——”
“哇！果然智商卓越啊！这么快就找出了这句话的精髓字眼！”韩璃差点喜极而泣，逮着滚滚还想继续教。
周承渊放在桌上的卫星电话响了。
韩璃看了一眼，她本来不想接的，但打进这个电话的，应该都是很重要的消息。
她犹豫了一会儿，按下了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