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梦想、事业、成就,是正常人才有资格拥有的。

林钊不会意识不到这一点,他从刚进监狱的无所谓,到发现这里有许多值得研究的人那种兴奋,到现在,因为没有人可以欣赏他的成就而逐渐崩溃。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心理上的满足往往比生理上的更为重要。所以,他对叶安和安然的到来更多的是欣喜,尤其是安然,他知道,安然懂他说的一切,他不用在对牛弹琴了,哪怕就只是短短几分钟的倾诉,他都非常乐意。

安然却不是那么乐意的。

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厌恶林钊了,她厌恶这种将人的生命也当成一场实验,并且为此沾沾自喜的心态。她讨厌林钊这种无时无刻不将自己当成一个伟大的研究者,而完全意识不到自己错误的样子。

但是安然知道,她必须要隐忍,她也许完全可以大骂林钊一顿拂袖而去,但这样并不会起到任何的作用,林钊如果是骂的醒的人,也不会制造出那么多场凶案了。

所以安然笑了,哪怕只是微笑,她看着狱警将林钊锁在了对面的椅子上,轻声叹了一口气:“林教授,以前我们的这样的会面,都是在你的办公室里,那时候,你坐在办公椅上,身后是书架,上面放满了心理学、哲学等相关著作,还有你的奖杯……而现在,”她看了一眼林钊的身后,又轻轻一叹,“你的身后只有泡沫墙,深棕色的,空空****的,其他什么都没有。”

林钊似乎也想起了他的办公室,他出过的书,拿过的奖,那些成就,那些荣誉……如安然所说,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背后是一面空旷的墙壁,没有奖杯,没有证书,什么都没有。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回想到他和其他犯人说他的研究时,那些人不解、甚至鄙视的眼神,他心中的空虚、怒火,一瞬间席卷而出。

安然却在这时候说出了她的目的,她打开了文件夹,语气有些冷淡:“林教授,我今天不是来探望您的,我要对您进行一个测量。”

“测量?”林钊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读研究生了?这是白回深给你的任务?”

“没错,”安然点了点头,又觉得有些感慨,“物是人非,林教授,以前您也让我帮忙做过一些测量,您研究了别人一生,应该想不到,有一天也会被别人研究吧?而且……是犯罪心理?”

林钊现在的情绪似乎有一些不稳定,叶安还有些担心,安然这么说,会不会刺激到他。

但林钊的心理素质的确比他们想象的要好得多,他听了安然的话,有了短暂的沉默,大概一分钟过后,他就呵呵笑着摇了摇头:“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为犯罪心理学做贡献,不是吗?而且安然,你错了,任何人都可以被作为研究对象,你以为这所监狱以外的人都是正常人?你以为你身边的就都没有犯罪的可能?你们在学习这个专业之前,会进行一次心理测量,你敢不敢再去进行一次,安然?”

安然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去,她握着笔的手微微用力,很明显,她有些紧张。

叶安也感受到了她的紧张,他开始有些担心。

叶安站了起来,端起一杯水,放在了林钊的面前,以此来转移安然的注意力。

安然果然被他这个举动转移了注意力,她看到叶安回身时对着她微微一笑,笑容温暖而坚定,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安然闭上了双眼沉默了一会儿,等到叶安回来坐下了,她也睁开了眼睛:“你说的不错,林教授,如果让我现在,或者研究生毕业了再去做一组测试,或许连我自己都是不正常的。没错,如果不是这样,进行了多年心理研究的您,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不过……”

她抬起眼睑看向林钊,目光坚定:“人总是有本性的,心理再如何变化,只要坚守底线,就不会越界,心理学本是没有错的,错的只是人本身,虚荣?或者名利?”她淡淡一笑,“林教授,你放心,我永远不会走上你走的这条路。”

她说完便拿出了那份量表:“MMPI的量表,我知道您不一定配合我,但我还是要完成任务。”

林钊笑了,他看着安然,像是在看一个孩子:“安然,你可真愚蠢,你明明知道我懂这些,还把量表的名字告诉我,你不怕我提前做心理准备,对实验结果产生影响?”

安然也跟着笑了起来:“不,正是因为您懂,而且非常清楚,所以我才告诉您,您从事这一行都几十年了,我绝对相信,只要我提一个问题,您立刻就能知道这是哪个量表,出自哪本著作,谁的研究,甚至年份和题号您都能一清二楚。”安然说完又微微叹气,“而我现在,还没有能力去设计一份全新的量表,所以告不告诉您都一样,再说,就算您真的不知道,这个实验结果就一定没有误差了吗?”

林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安然自己也没有回答,但她那双写满怀疑与戏谑的眼睛已经明确的告诉了林钊,不可能。

即便林钊乖乖地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她也不敢完全相信这个实验的结果。

像林钊这样的人,对心理测量的反抗和干扰已经形成了一种本能,在他们身上,绝对无法得到最为真实的数据。

林钊沉默了很久,突然摇着头又笑了起来,只不过他这次的笑容里,带着几分难言的苦涩,他看着安然,表情既欣喜又痛苦,他说:“安然,你真的很适合做这一行。”

林钊的确很“配合”的完成了测量,他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容,似乎对这次测量没有任何的抗拒和不满,甚至还很欣喜,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接触到这些东西了。

“安然,”在测量进行完了之后,他率先开了口,苍老浑浊的双眼中带着几分精光,“你想听听,我在监狱的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