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期捂着肚子,一言不发地跟在苏诺身后。印象里她一直没什么脾气,平日里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以为苏诺过来只会冷冷地责备他几句,交了罚款,领他出去。现在这样生气不理人的样子,他从没料想过。
苏诺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一启动便响起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余子期手忙脚乱地关掉音响,讪讪地看向苏诺。
苏诺没理会他,径直将车开了出去。没走几米便传来发出车前唇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她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车是开不了了,她走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不紧不慢地开着车。女孩上车也没给他地址,让他开车。
这样的乘客,是他们这一行最喜欢,瞎溜达还能赚钱。他见过很多这样的小年轻,这些少男少女一贯喜欢悲天悯人,有钱有闲没压力,就爱瞎折腾。
车在路上漫无目的开了半个多小时,他实在有点不忍心,偷偷从后视镜看了后面一眼。后座的两人头朝窗外,一人看一边,一动不动地靠在椅背上,像是在闹别扭。
“孩子,是不是跟家里吵架了?出来这么久,爸妈该担心了,回去道个歉吧。等你到我这年纪了就知道,人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为了什么事,跟爸妈闹别扭都不值得。”
后视镜里的女孩缓缓抬头,乌黑的眼睛闪着晶莹,轻叹了口气,“是啊,是出来太久了。”
女孩说完,报了个地址。出租车又开了接近一个小时,进了山间的柏油路。一条跨省公路,属于三不管地区,路上不见一个车影。
林子里时不时传来一阵乌鸦的叫声和扑腾翅膀起飞的声音。司机越往里开,越觉得瘆人,在听见不知道第几声乌鸦叫后,颤颤巍巍又问:“小姑娘,你大半夜跑这儿来干嘛?”
这方圆十几公里都不见灯光,连手机信号都时有时无。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在这儿出了什么意外,都不一定有人能发现。
出租车司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两个孩子年纪轻轻,情绪又不太对劲,不会是想不开吧?
就在这时,女孩终于开口说话,“麻烦您前面停一下。”
司机不再多想,在一个宽敞的凹陷处停了下来,“姑娘,要不我还是把你们拉回去吧?”
“不用,我们不会有事儿,您放心。”女孩掏出几张纸币交给他便下了车。他数了数,比表上的数字要多出好几张,不由地再次打量了车外的两人。
现在真是什么样的怪人都有,他暗暗想着,缓缓开车下了山。
这里地处山间,虽然已经开春,温度却是极低,没走几步就感觉有些冷。苏诺又往前继续走了几百米,在一个拐弯处坐了下来,直直地看着坡下。
余子期跟在她身后坐了下来,下面是个高高的斜坡,坡下有条小溪,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和草木的清香。
半晌,苏诺深深叹了口气,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说道:“余子期,同样的话我再说一遍。”
她转头郑重其事地看着余子期,“你有权利选择,也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但是做了选择就要想想后果。以前那些都是小打小闹,但是这次不一样。”
“你可以自己作死,但凭什么要别人因为你的不负责任而承担丧命的风险?这次是没出什么大事,下次呢?万一出事了呢?”她直直地盯着他,神情冰冷,“那是两条人命,你想过么?”
余子期缓缓靠近她,在离她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知道苏诺之前对他的优待,都源于他哥。感觉到她这次真的生气了之后,他开始内疚。
“苏诺姐姐,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苏诺看着远方,悠悠道,“你对不起的是那两个人,和在乎你的人。”
“我,没有在乎我的人,”余子期眼神黯然。
苏诺冷笑了一声,“真贪心,明明什么都有,却还是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你。”
余子期虽然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但还是在她这句话之后,情绪爆发了。
“什么都有?你懂什么?你凭什么高高在上地指责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就觉得都是我的错?我爸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我妈眼里从来没有我,我从小就被人看不起,你凭什么说你可以感同身受?”
“凭什么?”苏诺再也冷静不下来,“凭你可以光明正大叫他哥哥。凭你什么都不做,他也会在意你。凭你无论做什么,他会帮你兜底。凭你就算爸妈不在管你,他还是你哥...”
说到最后,她声音低了下来,十分委屈,“凭...在他心里,你永远都是他的家人。”
余子期一晚上,已经是第二次震惊了。她不仅揍了他一顿,还吼他。
那个连话都懒得多跟人说一句的人,居然吼了他?!
“是啊,他是我哥哥。”过了许久,他才无奈地笑了笑,“你知道么?十岁前,我叫秦子期。”
他一眼便能看出余衍霖对苏诺的与众不同,“因为一声‘哥哥’,他领我进了家门。”
他看着遥远的城市星光,想起那年盛夏的艳阳,阳光下他和余牧瑾站在哥哥家的院子里,爷爷不让他们进门。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他那个传说中的哥哥,如玉如虹。与他擦肩而过时,他下意识地喊了声“哥哥”。
就是这一声,让他的人生从此不再一样。母亲对他更重视,就连父亲回家的时间也更多了。
“我从小就很讨厌他,所有人眼里都只有他。我爸最疼他,我妈就想把我变成他的样子。”他说到这里,眼泪蔓延了出来,满脸的委屈,“可是,他让人连恨都恨不起来。他牵着我回家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我也有家人了。我妈忙着扮演一个知性艺术家的角色,从没牵过我。余牧瑾更没有。”
“可是那天晚上,我听见你叫他哥哥才意识到,他真正想领回家的,不是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抹了把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仿佛恨这些不争气的眼泪,居然在敌人的面前示弱。
“后来我才知道,他回国是为了找你。爷爷托人查了好久都没找到你,哥哥在那年,病了一个多月。”
苏诺听到这里,心脏随着他哭得颤颤悠悠的声音,紧了许多。
“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应该是恨我的。是我和我妈拆散了他家,抢走了他的爸爸。”
苏诺看他哭得可怜,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恨你,但他牵你回家,不是因为别的,他只是不想你像他一样。”
他不想余子期像他一样没有家。因为那时候,一直等他回来的家,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