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坐在山漆黑的山路边,下面是空**的山谷,凄凉的山风刮在脸上,隐隐作痛。空**的山谷之外,两座山之间的空隙被城市的霓虹填满,像是点亮星海的海市蜃楼。

余子期看向苏诺,她一直看着谷底,眼神骇人。良久才缓缓开口,嗓音没有了平日的清朗,而是低低的,带着山风的冰凉。

“我父母......”她指了指身边的柏油路,“车,是从这儿翻下去的。”

夜静得出奇,偶尔能听见远处不知是豺狼还是野狗的叫声。余子期看着苏诺月光下的侧影,倏然间,懊悔的情绪席卷了他的大脑,脑中闪过两人在恒安顶层对峙的画面。

资料显示的报道,是车祸。车毁人亡。

“对不起….”他颤抖着指尖,紧咬着嘴唇。除了这句话,他再也说不出别的来。

苏诺从没想过这件事能这么平静地从口中说出,不过似乎说出来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在警局看见那对受伤的情侣,想到他们与死神擦肩而过,她气过了头,不知不觉就将人带到这里,不知不觉将自己心底最大的恐惧说了出来。

那个夜夜缠着她的噩梦,如果能警醒他人,或许说出来,也不是一件坏事。

背负了这么多年,沉重的枷锁,好像突然有那么一点点松动了。

伤痛本就如此,你越在意它,它就越肆意折磨你。就如她手上的那道伤疤,因为她太在意,即使用纹身盖上,也掩盖不住它的存在,也阻止不了她焦急时,下意识就会去抠它。

可当你看淡了,能开口谈起它,它也就没那么痛不欲生了。

过了很久,余子期缓缓开口,“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生出来么?”

苏诺没什么情绪,也没有接话,低头看了眼被自己抓得通红的手臂,指腹抚了抚那个纹身,很快收了手。

“我的名字,是‘子期难觅瑶琴绝’的意思。可余牧槿哪有心思去体会她的高山流水?从一开始,他根本就不愿意成为她的知音。”

他低下头,发出苦笑,“我妈如果知道他在酒店长期包了房间,里面养着不同的女人。不知道还会不会认为他是知音?不知道多年前,她不顾一切生下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他说完又黯然摇了摇头,“或许她早就知道,只是装作岁月静好的样子,等着当上与太太的一天。”

“我从小就被同学骂,一开始只会哭。后来长大了,我学会了反击,第一次打架学校请了家长,我至今都记得她看我的表情。她的眼神充满了厌恶和绝望,她说她理想中的孩子不是那样的。”

他母亲不顾他的委屈,只顾着看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如自己的愿长成了一个绅士。

“她完全没看见我也受了伤。她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打架,因为她不在乎。从那以后,我不再打架,而是挑动他们动手来找我麻烦。他们理亏,挨了打也不会告老师。”

“她对我好,但所有的好都仅仅是因为我是我爸的儿子,是她讨好我爸的工具。我爸最疼我哥,她就竭尽全力想让我变成我哥的样子。后来我哥认下了我,她就让我讨好我哥。哥哥喜欢医生,于是我就成了医学生。”

“她从来没问过我喜不喜欢,她不在乎。或许,她也早就忘了自己的喜好,逐渐将自己变成余牧槿喜欢的样子。”

余子期给苏诺讲起了余牧槿和秦之遥的故事。

秦之遥是大画家的关门弟子,年轻时就有了很大的名气。两人相识在秦之遥的画展,余牧槿被她朋友的朋友邀请过去参展。

当时的余牧槿虽然没有恒安现在这么大的基业,却长得风度翩翩,单单站在那里,就能吸引全场目光,其中也包括秦之遥。

画展上,所有人都在夸赞她的作品。她笑着应着。人群散后,她远远看见余牧槿与好友站在展厅中央,她的得意之作面前。

好友问起他的见解,秦之遥正要抬腿走过去,却听见余牧槿淡声道:“这画没有灵魂,就像是木头美人。所有的美都只是浮于表面,内里却是空的。”

一句话激得秦之遥呆若木鸡,直到两人回头,她才落荒而逃。

年少得名的秦之遥拥有一颗骄傲的心,从此立誓早晚要他将说出来的话收回去,而余牧瑾却对她的挑衅视若无睹。

在与他针锋相对的过程中,少女逐渐失了心,越陷越深。她爱上了这个看起来冷漠尖锐,相处过后却很温柔的男人。

秦之遥最初的想法很简单,她只要一个孩子,绝对不会去打扰他的家庭。

执着的人,只想要自己的爱情有个结果。她在酒会上把余牧瑾灌醉,得到了他更多的关注,最终也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随着孩子慢慢长大,她渐渐不满足每个月仅有几次的见面机会。她还想要爱,想要更多。

她开始逼着仅有几岁的余子期画画,在余子期初有成果的时候,只得到余牧瑾不咸不淡的一句“不错”。

自那以后,她不再让余子期进画室,而是逼着他学习余衍霖的一举一动。

长期的压抑,长期的盼而不得,秦之遥的情绪突然间崩溃,领着孩子跑到恒安,在32楼跟程倚歌当面对质。

程倚歌很平静地接待了她,冷静地听完了他们之间的故事。

之后的情况苏诺都知道,程倚歌吞药进了急救,最后带着余衍霖出国。

秦之遥如愿地得到了余牧槿,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得到。余牧瑾呆在她身边的时间更少了。

余子期很早就知道,余牧槿不认他,不认他母亲,不仅仅是余老爷子不同意。余老爷子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他原本就没打算与秦之遥结婚。只有秦之遥一个人不愿意醒来。

苏诺静静地听他讲完故事,看着远处的灯海,感慨道:“城市有那么多灯,每个灯就像一个人,循规蹈矩地提供光源,消耗自己照亮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灯关了就再也打不开了。”

“所以,子期,”苏诺转头看向他,眼神笃定,双瞳清澈,“去做你自己吧!”

“如果别人不在乎你,至少自己要在乎自己。如果你喜欢风,就该去奔跑;喜欢花,就努力地绽放;喜欢大海,就去遨游。少年人,就该一往无前!去他们的!”

余子期愣怔怔地盯着她,嘴唇在黑暗中微颤,过了许久两行清泪从眼中流出,“是啊,去他们的!”

他哭着哭着,又笑了,双手放在嘴边,冲着山谷大喊:“去他们的!我要做我自己!”

苏诺也跟着红了眼,冲山谷喊:“爸,妈!”

爸,妈,哥哥回来了,你们的小言儿不再是孤单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