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夜来无事,扎花趴在溪林肩头和他闲聊。
“我发现,理性派的男人可真太讨厌了。”她这样开头。
溪林捧着一本书,有一答没一答的。
“怎么讨厌了?”
“你看,你们这些习惯用理性和逻辑来解释和行为这个世界的男人,外面的人和事对他造成的情感波动就会很小。换言之,逻辑越强,情感越生疏,有点爱无能的意思。”
溪林想了一想,放下了手里的书:“怎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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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花伸过去,将自己的头枕到他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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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个例子,别人听音乐是听音乐,可理性的人就会去分析它的调式和声。别人看小说看的是悲欢哀喜,可理性的人就热衷情节猜测,分析其是否符合科学逻辑。在爱情里也同是如此,别人可以单纯鲜活地去享受爱与被爱,但他们对情感的知觉却粗糙迟钝,选择用模板和公式的方式去完成这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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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这样的人可真没意思。”溪林笑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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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又不完全是这样的人。”扎花用手指在他胸前画着圈,“你将自己情感的那一面锁住了…….我问你,你在担心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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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林心里猛的一个趔趄。他看向扎花那张笑嘻嘻一脸无辜的笑脸。
用的真是好手段!
他看到她穿了一点黑色的吊带,一点居家的小短裤,两条长腿耷拉在一起,看向他的眸子里有一种孩子式的娇慵和认真。他看到她玲珑的腰线上面,是高昂的热烈、绵软的嗔呢……
溪林认为扎花找了一个完美的时刻,完美的由头,完美的谈话技巧来探他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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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很快,他将眼睛投回了书里,主动结束了这场谈话。
十月,严溪林受命去同政府部门做一个关于人工智能的报告演讲。
报告前一天,溪林坐在车库里,刷着些小红书上的一些男士穿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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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近两年的年度规划表上,一直都有着装形象这一块的规划。然而,为了省钱,计划终究还是滞后了些。这次不一样,这次的演讲十分重要,出席者也都名声赫赫。溪林在车上一边刷IPAD,一边考虑着如何在着装上体现严谨严肃的专业形象、又不失互联网人开放、自由的精神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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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的同时,溪林还时不时地看看后座里一堆扔的乱七八糟的衣服——那是他的全部身家了——在那身家里盘算出一两件得体的,然后只需在网上挑选与之搭配的单品,就十分经济划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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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花不知何时笑吟吟地立在他车头,一身水蓝色的套装,初秋的薄衬衫加一条高腰线的漆皮裙,手上拎一个白色鳄鱼皮的大公文包,咚咚咚地敲着他的车前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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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车子坏了,你送我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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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朋友对男朋友下命令的口气。
溪林愣了愣,应声开了开门。一上车,禁不住扎花的一声厉叫,他看到她一脸惊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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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你住在这车上吗?”扎花指着车后座堆得山一样高的脏乱衣物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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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林心虚地笑了笑,也不解释什么,径直到后备箱拿了个银色的箱子,打开后车门,将一堆衣物——整洁的、脏臭的、不分大小、不分内外——胡乱着一把塞进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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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花眼尖,用手指勾过一条揉成团、明显就还没有洗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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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个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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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林笑了笑拿过来。
他其实压根不怕告诉她,自己为了省钱如何常年寄住在发小家、为了躲口角又如何蜗居在这车上。
他需要她知道,我严溪林本就是这样一个在杭州城里白手起家、精打细算的外地人,一个平平无奇、挣扎在生存矛盾中的穷男人。
你若想跟我有以后,你首先就需要知道这些。
溪林是全然不打算在扎花面前充阔的,男人充阔也需分对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个比他高出一级、年薪比他多出近一半的花花姐身上放出他的调性来。
扎花马上看出点头绪来,她看着他将一众衣物囫囵塞进箱子里,看着他把箱子在后备箱扔的砰啪作响,她甚至看到副驾门上还塞着一些用过的卫生纸、饮料瓶,她心里马上有了数,她看到严溪林朝她露出一点苍白的笑容,那笑容里却骄纵着一些天经地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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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花在座位上轻轻勾了一下唇角:“看来我们溪林老师,真的是需要个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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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林踩上油门,握住方向盘:“是啊,奈何打工人,条件还不允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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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花保持着嘴角那点笑容,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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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后,溪林问扎花去哪儿,扎花在公文包里翻自己的游泳卡,说要去游泳。
溪林导航一看,那游泳馆在市区最繁华一带的酒店里,是最近很风生水起、声名赫赫的一个私人轻奢泳池。
溪林一边导航一边微微笑说:“你还挺会找地方,那个酒店顶层的无边泳池,夜景很有名啊。”
“是啊,要不要一起?”扎花冲他一笑,眼睛扫过溪林后座上的电脑屏,上面是小红书上的男士穿搭日记。
“而且那边店铺也很多,你可以在那附近买套衣服。”她说。
溪林笑笑不语。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溪林去车库开车,走到车位的时候,俨然发现车前盖上放着几个大购物袋。
溪林打开袋子,里面有一件干净的白色麻质衬衫,下面是一条灰色麻质九分裤,同属于一个舒适环保、以简约主义、低调内敛为基调的服装品牌。品牌价格不菲,一套下来,竟然也要五千。
溪林看着衣服发了一会儿怔,再望进去,袋子底部还有两条崭新的**,一个艳俗的大红色,一个闷骚的鲜绿色。
他脑海里马上闪过扎花的影子,不禁失笑,她绝对是故意的!
扎花这个人,做事的时候干练跋扈,私下里的小孩子心气却十分严重。
一码一码的坏把戏,又野又浪,溪林觉得自己上当就在这里。
自古好女人只有一个样,坏女人却坏的各有千秋。
就是这些千秋使他魇住了,魇在她的各种把戏里。你看,一个只睡了一次的女人,连他底裤的尺码,也买的毫无差漏!
溪林坐进车里试衣服,试来试去,又从购物袋子里掉出一张小卡片来。
“全套装备送给我的大可爱!亲亲!
PS:若不合心意可以拿去店里换,报我的电话,我有八折卡。”
溪林心里一阵酸楚的笑,“是啊,连男装店你都有八折卡。”
第二只购物袋里则放了几瓶米白色纸盒包装的护肤品。一瓶洗面乳,一瓶护肤水,一瓶护肤乳。再翻翻,还有一套连着剃须泡沫价值不菲的剃须刀。
好家伙,近一万了!
溪林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就在脑子里精算出一个大概的数字,算出后,整个人就陷入了魔怔,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这些东西,另一边就有一种半感动半酸楚的莫名心境温火一样炖着他。
他首先是认得这些品牌的。他一向关注它们。
它们都是他理想生活中物质追求的一部分,溪林希望自己终有一天能达到极简、品质、贵而内敛,少而精悍的境界。
这些衣物,无论是品牌、价格还是式样,扎花一下就买到他心里去。
这点想想就叫他感动,可终究还是荒唐了些。
一套衣服就要花去四五千?
她平时也这么花钱吗?
多少男人被她这样对待过?
她在男人身上就这么愿意下功夫?
……
来来去去的,这个念头那个念头,淅淅沥沥的雨一样夹着风呼啸而过。
身后的车子里是一堆的破衣物鞋袜,自己还打算在里面将就着省出一两件衣服的钱,可那女人轻易出手就将它们送来给他,她轻易出手就能将他的理想买来送到他面前!
溪林在这一刻突然正视了自己,是扎花的磊落大方叫他正视的——他的人生中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几分气馁。
第二只购物袋子里也有一张小卡片。溪林拿起一看,是一个公寓地址和一个大大的唇印。
她邀他同住。
呆滞了十秒钟后,溪林面色苍白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