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保持像以前一样
也许现在就会和所有27岁的女孩一般
找个合乎标准的老公
养育一个合乎标准的孩子
加上从前忍让、为爱牺牲的特质
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完美的妻子,完美的母亲
可你现在什么都没有
你成为了一个完美的自己
你不要家,不委身任何情感关系
因为你觉得依赖自己,比依赖别人更靠谱
——【洋里 27岁 人文艺术领域博主 年薪20万】
2021年1月里普通的一天,洋里身穿偏长的黑色大衣,戴着黑色丝绒手套,头上一顶羊皮灰的贝雷帽,腋下夹着一个闪晶晶的银色手袋,低着头在街上走着。
她的左手腕上戴了一个手镯样的银色腕表,右手手套的中指上扣了一颗黑宝石样的古式戒指。脚上穿了一双过膝的白羊绒外翻棕色皮靴,一头卷发拉直了齐齐整整地散在两个肩侧。
远远地看去,一身气质绝伦,昂贵不菲。
38岁的深吾这天照例在街边的咖啡馆吃早午餐,宿命般地一抬头,洋里的身影就如此映入了眼帘。
其实距离不算近,他和她之间,隔了一条遥遥的马路,街的这岸与那岸中间,还横亘了些缭乱的人群车流。
然而洋里的一个背影、侧影、某个角度的某个斜影,任何时候的一个定格,即使两年了,深吾依旧深谙于心。
他一看见那个人影就知道是她,一点一滴都错不了。即使没有穿紧身衣,即使一头盘肩错恒的卷发变了些样子,他也知道是她。
两年来的日日夜夜,缠绕在他心头的鬼魅身影,他岂会认不出?
先是有些震惊,随即一阵狂喜,狂喜之后立即又是恨极,而后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淡漠。
难道教训还吃不够?
他定定地望着她走路的身影,从视线的最左边慢慢移动到视线地最右边。很快,她就要消失在视线之外。
服务生这时从内堂端出来刚煮好的咖啡,为深吾满上。那热气一阵一阵地烧过深吾的脸,深吾望着洋里消失的方向,理智出现一瞬间的错愕。
下一刻,服务生再端出松饼来的时候,桌上的客人已经不见了,前方攒动的人群里多了一道矮小迫切的身影。
那个男人精致的随身用品,包着黑皮的kindle和电脑,价值不菲的皮手套,黑金帆布的双肩包,都遗落在露天伞下的桌椅上,蹭着咖啡杯沿腾腾的热气,失了六窍无了主了。
深吾不紧不慢地跟在洋里后头,而她,看上去很低落。
原来她也有这样低落的时候。
一路低着头,叫人看不见脸,任凭人流里的这个、那个撞击她,也无视马路上轰鸣叫嚣的杂乱车流。
她的半张脸锁在衣领里,半张脸又叫额前的刘海挡住了。
路上人头攒动,深吾稳稳地跟在洋里三丈之外的距离。
走了一条街又一条街,他无限次调整思绪、端正姿态,想要上前,然而那步子在半空中又止住了,理智让北风吹回来,自己也觉得无限荒唐。
可那荒唐中,竟还有一丝久违的甜蜜。好像只是看着那女人,他就能寻回部分遗失的自己。
人一旦有了希望,无论如何,就是幸福的。
北风呼哧呼哧地吞着街上的行人,一点点淡淡的、无甚作用的太阳光,稀疏地打在楼与楼之间矮小的缝隙里。
恍然间,竟也走了不知道多久,那过程里,洋里一次也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止步,甚至没有斜视。
她只是跟着人群低头走着,她走路时候背挺得笔直,头却地垂下去。她与他印象里温柔明朗的样子截然不同。
一家美式餐厅前,洋里停住了步子,餐厅没开业,她又驻足在旁边的面包店前。进去了,像在挑选面包,然而眼睛一刻也不在那面包上逗留,最后还是两手空空、目光空洞地出来。继续走。
深吾看得出来她漫无目的,同样的街绕回来两次她好像也全无知觉。后来她还在公园的长凳上坐了会儿,湖边的鱼池边发了会儿呆,最后,在MISS TROUBLE的酒廊前,她步子顿了顿,进去了。
中午就开始喝酒么?
深吾脸色暗了暗。是什么在困扰她?
洋里在那六米长的冷石灰大理石吧台上坐下来,下面那双被黑丝袜包裹住的匀称动人的腿描绘出优美曲线,那是唯有经过长年累月跳舞练功才能生出的线条美。
这个点的酒廊里寥寥无人,侍者脸上扬着困意,谁也没料到这个点就有客人上门,于是招待时也并不怎么热络。
反倒成就了洋里的舒适。
她现在看上去比在外头时更放松些,外头哪哪儿都是人,她漫无目的走了一上午好像只为找这样一个的地方,清净,孤单,自由自在,可以独处的一个角落。
她慢慢脱去外套,摘下帽子,撸起里头羊毛衫黑色的袖子,露出细长的、钢管一样锃亮的一截手臂。
她没点以前她惯喝的那类鸡尾酒,反而是开了一瓶全新的白兰地。
深吾这是第一次瞧见她这模样,两年后第一次见她,又恍若见一个新的女人——伤心艳丽的、独自买醉的女人。
男侍为洋里拿上一个白兰地杯和一大块老冰。洋里开始兀自喝酒,一句话也没有,一个姿势保持不变,一杯一杯、自斟自饮,直到夕阳西下。
这是一间黝黑黝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酒廊,左右宽不过三米,长度却达到十五六米。
如此这般六米长的吧台有两张,分别对着左右两面摆满酒瓶的墙壁。
光也是昏沉的,倘若不是面对面挨近了坐着,谁也看不见谁的脸。
任何苍老的年轻的面庞在这众生平等的黑暗和昏沉里都可以放肆些,灵魂里多少疲惫,就放出多少来,多少肮脏,就显出多少来。反正一切都能被吞没。
洋里喝了一下午。深吾隐在她后头一个不见颜色的位置看着她。一下午。
这两年来他没有同她在一起,虽然放在两年前,他也不算真正同她在一起过。
然而在他的已知里,她是个明亮温柔、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天真少女,与今晚这样的景象绝然不同。
然而他又真正知道她些什么呢?
那女人以前展露给他看的,不过是她展露给外界的形象,他是她的外界环境里的元素之一,和那众多的、街上蹭过她、撞过她的陌生人没什么不同,他压根走不到她的内里去。
回想起来,那萧条、短暂的三个月,那仓皇、莽撞的单方面的恋爱,终是痛苦、挣扎的部分居多。他甚至想为她去死。
可是他死了她知道吗?她在意吗?她大概还是只会微微的、错愕的一笑,然而又陷入一番古怪的沉思。
深吾的眸子沉了沉,在这黝黑的、壮烈的黑暗里,思绪再放纵些也不是过错。
况且她就在他眼前,他的那些问题,折磨他两年来的困扰,他都要通过这无声的黑暗、无声的眼神一项一项砸到那女人的背脊去质问她,将他的怒火和谴责、思念和爱恋统统捧到她面前,问问她到底有没有心!
随着时间过去,洋里笔直的背影慢慢出现了些轻微的摇晃。
深吾定眸在她身侧的酒瓶里,那清冷的、凉薄的**只剩下浅浅的四分之一。
而后,再没有用多少时间,洋里就一个踉跄趴倒在那冷石灰的大理石吧台上。
如果用逻辑来分析这件事,深吾想:
钱,他有;能力和智慧,他也有;事业,他有,并且远远超过一般人;车子房子,温柔体贴,忠贞可靠,那些女人要求的东西,他哪样没有?然而洋里还是不爱他。
是的,她不爱他。
自己爱上的那些女人们没有一个真正愿意爱自己,连母亲也在内!
终究还是因为这幅身子骨,这可悲的、可怜的、让女人都瞧不起的身高。
深吾在这一刻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洋里,那些女人,母亲,他们每一个每一个人都是它的受害者。它荼毒了他们所有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完全可以使她们每个人都获得幸福。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能怎么样呢?
黑暗里,深吾久久地注视着那醉倒在石台上的女人,没有行动,也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