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梁可都没有等到机会同周弥解释。
他压根就没回来。
发信息一问，原来是周弥这一回担任住院总医师，俗称“老总”，要在医院接连待命好几天不能回家。
梁可抱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在手机里向他解释。但转念一想，虽然她这方面经验不多，但也知道这种事情最好是面对面说，免得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继而上演出二十集的电视连续剧。
何况，她也想见周弥。
她想看着他的眼睛说。
梁可收起手机，也收起了心，叫来了小米谈工作。
“凤林星城”的企划案是梁可交代小米做的。小米是梁可在DLFC还做营销部经理的时候的手下，也是朋友，这几年一直没有离开公司。姚敏走了以后，林凤娣没有招新，现在林文龙的状态，也没办法招新，所以，就只能交给小米做了。
可小米的策划案还不如刚毕业的学生做的仔细和成熟。梁可看到后，是有一些生气的。不管怎么说，就算梁可当经理的时候没能教小米什么，小米也在姚敏手下干了这么久，耳濡目染，多少也该有点东西。
“这个分析，太浮于表面了。”梁可与小米讨论过策划案后，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是吗？哦。”小米应了，但没再开口，似乎不打算解释。
梁可耐心引导道：“这些数据，是怎么得到的呢？”
“上网查呗。不懂就摆渡，打工人常识。”小米呵呵笑了，见梁可没有笑，迟钝如她也感受到了什么：“梁可，怎么了？”
梁可在反省。
小米和自己是朋友，但是在公司里却不能只是朋友。小米缺乏对汇报工作最基本的尊重。
以前做凤林居项目的时候，小米还知道说私事的时候叫她“梁可”，说正事的时候叫她“梁总”，以示区分。但这三年的牛放下来，小米没有人管束惯了，就渐渐地分不清了。
而自己回到公司又和大家说，“自己还是原来的自己”。大约也是这样，叫小米麻痹大意，只记得自己和她是朋友，却忘记了工作的时候，两人之间是上下级关系。
只能慢慢纠正了。
先从纠正称呼开始，无规矩不成方圆。梁可提醒道：“小米，上班的时候，你要叫我梁总。”
听了这话，小米很错愕。
梁可点到即止，不再针对人，拿起策划案，对小米道：“这份策划案是不合格的。摆渡上确实有不少知识，但孰真孰假、时效如何都需要自己甄别，不能拿来就用。如果是你自己做的分析，就要拿出证据支持你的观点；如果只是引用，就该给出引用的来源。而且，只有宏观的部分，对我们做具体的项目来说远远不够。话说回来，你去过项目地吗？”
“没有。”
“怎么不去呢？”
“又没人要我去。”
梁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做策划很忌讳闭门造车。要不你先去项目地看一看吧。有很多数据不要从网上拿来，完全可以去现场调研，如果你一个人不够，就去财务部请款，外聘机构来帮你调研。”
“...请款...调研？”
“是。专业数据都是极有价值的，需要付费购买。你联系过市场调研的公司吗？”
小米一脸迷茫：“联系市场调研的公司做什么？”
梁可沉默。她又有了那种感觉。
曾经的凤林居，就是这样野蛮生长起来的。不需要看数据，不需要看市场，老板一拍脑袋，打开钱包，房子盖了，也就卖了。
所以，她回头去看，不得不再次感慨当时的DLFC、陆永亨、林凤娣和她自己，受到了时代多少的眷顾。
在上升的周期里，这些数字都不需要调研。
干就对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
自她离开DLFC的那年起，房地产业的毛利被逐渐被地价挤占，整体下行，利润空间已经越来越小。
而在去年的主要会议上，“调控”已经不再是最大的主题，而是采用了市场手段增加供给以稳定房价——这和她在DLFC那一年的“越限购越涨价”情况截然不同，是真真切切地预示着，房价很难疯涨，房地产遍地是钱的年代要结束了。
果然，今年初杭城的房价开始下跌，并扩大到其他的城市，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下跌，这样的下跌也许会带来难以估量的影响。
去年堪称“地王年”，一些地产公司在去年的疯狂里拍下的“地王”，有可能就要因为房价下跌而被压在手上，避免开发时机错误，收不回成本。而这在市场限购和融资环境收紧的条件下，显得尤为不利——因为应对这两个不利条件的方案，是缩短运营周期，加快开发速度保证盈利——所以一旦有地压在手里，就有可能导致资金周转不灵，在运作的项目面临烂尾。
这一切看起来很远，但南半球一只蝴蝶的翅膀煽动，有可能就是北半球的一场风暴。
房地产业，就是如此。
对刚拍下了两块土地的DLFC来说，对需要以基金作为融资手段的DLFC来说，对公司里员工都安逸习惯了的DLFC来说，这次出海的时机，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但三年，梁可只有三年。
若想要拿到DLFC地产20%的股权，根据梁可与林凤娣的对赌协议，她必须在这三年内做出业绩。
对人生来说，三年很长。
对一块土地来说，三年很短。
将将够一个地产项目的全生命周期罢了。
还是在顺利的情况下。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事情只是针对梁可本人。
对小米来说，以前打一份工，现在也是打一份工。
梁可极力压下情绪，劝告自己不能以要求自己的态度来要求小米，但还是掩饰不住疲惫，道：“这样吧，这份企划案你再优化一下，看看以前姚总留下的资料，你愿意的话再找外部机构资讯，两天后我们再聊。”
“好吧。”小米起身出去了。走到门口，她又折了回来，脸上不大高兴。
“怎么了？”
“梁可，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
“以前，我若做得不好，你会和我一起吐槽工作不易，不会逼我去想办法的。”
梁可叹道：“以前你只是个办事员，上面有姚敏，你想不出办法，他能想出办法，我找他就可以，我自然不会逼你。”
“那你怎么现在不去找他呢？”
“他已经离开公司了。整个策划营销部，只有你资历最老...”
“可我这些年，也没做过什么大事，只是按林总的要求做一些小策划罢了，没这个项目开发的经验...”
“没有经验不是问题，只要心态好，都可以学...”
小米不甘地看着梁可，顶嘴的话脱口而出：“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是有抱负的。我就只想躺平，不可以吗？”
“可以。”梁可也来了脾气，好在理智犹存：“但我希望你不要意气用事。如果你的心里真的如同你所说，是‘只想躺平’，行。这两天你好好想清楚，两天以后，若还是这个想法，我立刻找个营销部经理，回来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