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梁可的心跳停住了。

眼前就像开出了一片片火红绚烂的花朵,钞票上的头像变成灿烂笑着的花芯,油墨的香气将她缭绕;又像是一个个万能的俄罗斯方块,与她千疮百孔的财务情况凑成一整条可消除的横线;还像是一扇扇通往全世界的随意门,解开任何一个扎钞纸的封印,就能飞到她从没去过的地方。

“林总。”梁可尽力调整心态,稳住脸色,道:

“这钱交税了吗?”

林凤娣差点没被这话呛喷了。

梁可连忙解释:“我是说,如果是税后的话固然最好,但如果是税前,扣除以后就只有…对不起,我不是说税前不好…”

越解释越糟糕…

但这可是一百万现金!是牛师傅爬到雕塑顶上也没争取到的一百万现金,是梁嘉为口中那个装了箱子都提不动的一百万现金!

果然!林凤娣是用拉杆箱装来的!

怎么可能不激动!

林凤娣见了梁可的反应,心里暗暗为自己的决定得意。她微笑着将箱子往梁可面前推动,说道:“你今年的年终奖已经足额发放,这一笔钱是我额外给你的。你收下以后,我希望你能尽心尽力地,为DLFC再奋斗三年。”

“再奋斗…三年?”

“对。我带了一份无息借款协议,签下它,三年后,这笔借款你就不用还了。”

梁可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她手里的茶水,泼在了自己的脸上。

叫她迅速地冷静下来。

这不是花,不是门,而是一箱子的饼。

梁可伸手去摸箱子。从里面掏出一叠,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

她真的好想要。

“林总,我想请问您一件事。”

“你说。”

“做完凤林居,您打算开发滨江仪器厂那块地吗?”

林凤娣仰起头,良久,摇了摇头,道:“如果价格合适,我想将经营权转让。”

梁可的心凉了一半。

“林总,那您打算参与三月份的集中拍地吗?”

“我不擅长这种事。”

另一半,也凉了。

“那您希望,我这三年为您做点什么呢?”

林凤娣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想过未来开疆扩土,她只想守住她现有的东西,包括梁可。如果梁可离开,她不懂业务,她怕其他人骗她;另一方面,梁可到了别人那里,那他们也将拥有各种“凤林居”,来争夺凤林居在D城的地位。

梁可仔细地观察着林凤娣,得出了答案。

这一百万,自己拿不着。

以林凤娣的个性,如果拿她这么多钱,却没有发挥出相应的作用,也许第一年她愿意,第二年不愿意了,她就一定会想办法让心里平衡。

到时候,梁可就难以平衡。

但梁可还想争取一下。

“林总,既然凤林居今年成绩不错,就证明您对DLFC的领导是成功的,那我们就可以,也应该将公司做大做强。未来,凤林居是二十年不落后的楼盘,DLFC也应该成为二十年常青的品牌才是。”

只要DLFC继续做房地产开发,梁可就有可用武之地,这钱,也不算白拿林凤娣的了。

“林总,您若是想留更多的时间给家庭,您也可以再聘请一个总经理,将公司的事务担起来。我作为常务副总也会继续为公司服务…”

“梁珏和我透露了一些消息。她们上面的领导来开通气会,要她们将今年的放贷任务前置完成,说是接下来会有政策收紧,对房地产进行调控,防止过热。”

“调控?”

“我也不清楚,但梁珏的意思是,放任发展的年代肯定要过去。我的理解,是指未来想靠卖房子赚钱,不会这么容易了。”

政策对行业的影响,梁可只在一些聚会上听过,但她还没有体会。毕竟这几个月来,她只需要埋首解决眼前的问题,并没有抬起头来看大局的习惯。假设公司是一艘大船,她辅佐林凤娣掌舵的时间和经验尚浅,只知道拿着说明书对船展开检修,却无法想象未来海域中的危险;而梁珏就像是大海中沉浮多年的女妖,常年生活在海里,海中的变化,肯定比她和林凤娣敏感百倍。

但,也有蹊跷的地方。

“可上次拍地,我见陈会长拍下了好几块,如果政策要收紧,他拍来做什么?”

林凤娣摇摇头,道:“我不懂,但我相信梁珏没必要骗我。”

都说“富贵险中求”,可并不是每个涉险的勇者,都能活着回来。

陈会长家底雄厚,又有着得天独厚的背景,在消息、资源、金钱各方面都有着他人无法企及的优势,他能过的独木桥,她和林凤娣就能过吗?他能赌的未来,她和林凤娣有这个资本去下注吗?

梁可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人生就是一场豪赌,赌输了就承担。”

显然,此刻的林凤娣不是这个观点的追随者。

她梁可,也不是。

梁可回到了售楼处。

她来到销售光荣榜前,那里已经站了一个背着手抬头观看的人。

“你也回来了?”姚敏转过身来。

“姚总。这么晚还在公司呢。”

“小杨说要回来处理些事情,我正好搭顺风车过来。明天就放假了,一切将新,我想再看一眼过去。”

“是啊,放假了。看一眼过去。”

梁可想起她与林凤娣后来的对话。

在政策面前,两人相对无言,还是林凤娣打破了沉默。

她讲了一次聚会上的事情。聚会上大多是男人,酒过三巡,就有人开了黄腔,大家捧腹笑过以后,有人提出,还有林凤娣这唯一一个女老板,要大家收着点,免得“寡妇门前是非多”。

惹得在场的老板们,哄堂大笑。

饭后,有人提议去水会接着聊,又谈论哪里的技师好看,哪里的服务周到。林凤娣不是不懂,但她也不愿意参与这个话题。可那个开玩笑的人总是能拿捏到男人们的笑点——“你们这些人说话遮遮掩掩,林总都是两个娃娃的妈妈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不然,孩子怎么来的?”

林凤娣可以用水炮打下牛师傅,但她不敢在那片笑声里当个异类。

只因为说这句话的,是她曾经打过伞的领导。

她还得靠他吃饭。

故事讲完,林凤娣疲惫地对梁可说,这个钱,她有点不想赚了。

梁可听了,心里很不好受。

同为女子,她为林凤娣的遭遇难过。

曾经,两人第一次去商会宴请,也有人劝她酒,言语间占些便宜。

她很不好受。

但那天幸运地有梁嘉为出现,他冷脸将对方驳下,又为她挡了酒。现在想来,若不是有梁嘉为护着,她大概也会体验林凤娣所遭遇的不愉快。

从这个角度,她确实得了梁嘉为不少庇护。只是后来她二人关系走向亲密,这些事情仿佛变得理所当然,让她忽略了梁嘉为的作用,进而在评估自己的能耐上,有些膨胀了。

梁可合上了林凤娣的拉杆箱,推了回去。

她下定决心离开。

站在林凤娣的角度,收缩业务没有错。但对梁可而言,这里便不再适合待下去了。

她向林凤娣表示了感谢,和自己想去看看世界、锻炼锻炼的愿望。

林凤娣接受了梁可的理由,道:

“年轻人是该锻炼自己。这样吧,反正明天就放假了,你先好好休息一段日子,回来后,凤林居的工作还是照常做着,直到你找到新工作的那一天,再走吧。”

梁可答应了。

所以,她今夜,回来凤林居看看,看看这一年她奋斗的地方。

姚敏亦沉浸在过去里,两人不再对话,沉默地各自驻足。

直到一声叫喊,打破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