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意气风发,开口成章在进了酒店包厢三小时后,彻底哑火了。原因不过是钱羽晗带着自己的三个人,在包厢从下午五点等到华灯初上。服务员推门进来问了三次能否起菜,最后看着她越来越沉静的脸也不敢问了,只能趁着珍妮出门上洗手间的功夫再次确认。
钱羽晗靠着椅背,从淡然等到焦虑,珍妮确认了一遍又一遍,对方咬定了胡总在开会的理由,他们就那么耗着,耗到她心里又静了下来,回想了一遍上午胡杰的爽快和这时候的迟到,心里有了准备。
八点一刻,胡杰带着自己的一个助理,两个经理踏进包厢的门。
彼时,钱羽晗刚跟樊东梵通完电话。她放下电话的同时,言笑晏晏,边吩咐着珍妮通知服务员布菜,边叫屋里的服务员添水。
“胡总贵人事多,酒慢慢来,先吃菜垫垫肚子!”胡杰不给她缓冲的机会,顺手给自己的分酒器倒满酒,顺口大吐最近纱线面料紧俏,人手因为突来的订单也不够的苦水。钱羽晗也笑,刚准备再递台阶,胡杰就站定面不改色自罚三杯。生生把这个准备当孙子的小钱,抬成了爷爷。
钱羽晗明白了一点,她端起酒杯和胡杰碰了一个,在对方准备给她续上的时候,拿手掩住了杯口,另一手接过分酒器,放到了一旁。
“胡总是客,更何况今天是我有求于胡总,怎么敢这么劳烦。”齐先宇这时候尾随而上,从旁站起来笑着拿过酒杯给大家添酒。胡杰八风不动,终于开口说了句跟今天饭局主题有关的第一句话:“钱总太客气,这顿饭本来该我请的,好不容易来趟广州,还因为最近工作量大,多有怠慢!”
钱羽晗抬手夹菜,眼尾扫了下江枝,配合这么多年,江枝了然,举杯跟胡杰又碰了一个,笑着开口:“胡总这段时间忙可是好事,我们共事这么多年,买卖成了多少先不论,情谊也算是深厚,胡总发达,我们看着也高兴!”于是几轮过去,胡杰被她和江枝还有齐先宇灌了好几个来回。那几个经理哪是真来办事的,一是作地陪,二是挡酒。看着这根本没有发挥的地方也是着急,几次三番想要帮忙。
钱羽晗不让,多了几次看对方盛情难却,眉头一展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所以不单灌胡杰了,让两个经理碰必举,一来二去也有点儿晕。樊东梵的微信在钱羽晗招手叫服务员把醒好的红酒给他们几个倒上的时候从手机屏幕弹出来。
她嘴上说着:“这是我从朋友酒窖里刚拿出来的,你们品品。”手却腾出空打开看微信内容:签了,对方的意思是这个冬天够用。
钱羽晗此时此刻的心情比胡杰的还崩溃,她不过是前天跟樊东梵陪资方吃了顿饭,不知道怎么睡了一觉醒来青禾就已经签完单子,万事大吉了。胡杰更是有苦难言,口风是他放出去的没错,但当时只是想抬高价钱,谁知道青禾前两天突然派人偷偷接洽,签了保密协议还以高价签了一笔大单子。有钱不赚非商家,他自己捅了的篓子,今天说什么也得自己填。迩晗和他的合作一直很好,钱羽晗和樊东梵在需求量上能做到最高规格,也给他面子,有什么新面料愿意尝试,很少有压货和拖欠的情况,是少见的好合作伙伴。
所以为了不罔顾前几年的诚意,就怕不能明着告诉钱羽晗自己合作意愿不高,最近事情多人手少不能再签单了,他反反复复提,钱羽晗偏是不跟他正面来,一顿饭戴了八百顶高帽,让他拒绝的话说不出口,酒也一杯不能少。现在承着以前主动放出的口风之悔,对方从一而终的诚意,醉的心服口服。
钱羽晗看了眼他的神态,又一次端起了高脚杯。胡杰抖了一抖,都快从桌子底下爬进去,她虽然也面颊绯红,但眼神还留有一丝清明,明白胡杰差不多能说了,便开口问:“胡总,迩晗向来做生意讲究情分,今天来跟大家吃饭,叙旧是主要的,但做生意也是一方面。您可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啊,咱这上上下下也好几百人等着我们走销量挣钱养活不是?我知道您也难做,我们现在的意思是,不管别人,就想知道您这边还给咱迩晗留了没留准备?”
胡杰又被架到火架上烤了,做生意最怕这种时候。他抬头问钱羽晗:“钱总还要那个数?”钱羽晗点点头,他吃了口鲍鱼粥,叹了口气回:“实话说,我现在只能拿出这个数,还是我全给你了。留是留了,就是……”
杯水车薪。她看着那几根手指,懂了他没说出口的话。钱羽晗这一道被摆狠了,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这批货该要不要,要了剩下的货就得拿相同的料,她得去找。不要,就推翻重来,走新的面料,还得碾压这款什锦绒,时间紧任务重。
她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表示清楚了,就换了话题聊起了别的,一顿饭吃了四个小时,最后凌晨时候她拿着到手的信息带人返回酒店。胡杰被人扶着从酒店门口出来,把他们送上车,也“醒”了过来,坐在副驾上看不出喜怒。
钱羽晗今天这番话聊完没说这批面料要还是不要,肯定是准备回去定夺。可这剩下的面料对于大公司来说数量不多,小工作室还是足够的。但一顿饭吃完,主动权被钱羽晗拿走了,他现在要等她下决心,如果这次面料再被悄无声息的截胡,钱羽晗没明说,但胡杰清楚,往后他们也会变成迩晗的第二选择,这意味着他们将损失一个老主顾,还是大客户。这对他们这种靠走销量的厂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钱羽晗返回酒店的路上兴致一直不高,拿着手机跟樊东梵发了会儿微信,临下车终于像是做好了决定,叫着四个人先去了酒店大堂的咖啡店,一直到夜里一点半,才算是交涉完,提着包上楼休息。
她在浴室里待了四十分钟,泡了个热水澡,从浴缸里站起来那一瞬间,她的酒劲儿好像才上来了,晕晕乎乎的。想透气,拉开门往外面走。没走几步,被刚刚她自己打开找洗漱包的行李箱绊倒,整个人朝前扑,小腿肚子一歪,狠狠撞上一旁的桌子腿,力气大到桌上摆的瓶瓶罐罐全都七扭八歪撞墙又滚地,整个卧室好大一声响。
珍妮原本还在套房外面刷微博,听见声音起身推开门,就看见自家老板身姿呈“大”字形爬在地上,不动也没声。小姑娘一下子被吓懵了,颤颤巍巍叫了声:“钱总。”钱羽晗没回应她,骂了声娘。
因为此,钱羽晗第二天一天都待在酒店里,一会儿要吃玫瑰提,一会儿要喝大杯奶茶,内容繁杂不易,就差没让珍妮和江枝给她把蒸熟的大闸蟹喂到嘴边了。好像她不是腿上散了淤青,而是腿上患疾,临终体验人间。
胡杰打来电话的时候,钱羽晗正在涂红花油——三甲医院唯一愿意给她开的药。胡杰的意思很简单,说钱羽晗好不容易来了广州,今日说什么也要他做东,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珍妮看着自家老板原本面色无异的揉着腿,现在突然碰一下都龇牙咧嘴。
“不好意思啊,胡总。晗姐昨天晚上上楼的时候不小心把脚崴了,今天行动实在不便,您看要不改日?”
“严不严重?我这边托人排个专家号帮忙看看?”
“不用不用,”去了医生也会告诉你没事,三四天淤青自己消了就好了。“不严重,就是行动受限,晗姐也没想到有这一出,不然当然是跟您好好去看看咱广州的夜景更好不是?不好意思啦胡总!”对方听到这里不好勉强,把电话挂了。
钱羽晗站起身换了套衣服,拍拍小助理的肩:“走,姐带你去逛夜景去!”这一逛,不仅逛了夜景,顺便和江枝约了第二天的商场行,完全没有病人和此行是来谈生意的自觉。
一直到第二天她把买好的各种购物袋拎回房间,才亲自给胡杰去了电话:“胡总,不好意思!昨天突然出了岔子,今天又缓了一天,赶紧来给您赔罪!”胡杰顺坡就下,几个回合就约好今天晚上去一个码头酒吧见面。
胡杰被晾了两天,钱羽晗就是让她知道,她在考虑,然后在见面时稍微形容一下这两天自己的难做和不舍,迩晗这一次在这批面料上因为她的失职要承受的损失,回去还要给樊董自赔不是。话里话外让胡杰最后同意以友情价把剩下的什锦绒签给她,然后按常规订了一大批双面尼走。答应钱不用他担心,随时能走现账,千万不要再让人插了队。
胡杰明白她的意思:“只要钱总这边出了合同,咱们立刻就能生效!”钱羽晗点头,饭局一结束领着江枝和珍妮就准备走。临走前胡杰看她换了司机开车,就随口问:“钱总昨天不是还有小齐帮忙开车吗?”钱羽晗笑了,随口解释了两句就跟他道别。
回到酒店楼下,江枝有点疲:“羽晗,我去便利店买点儿零食去,你走吗?”她抬眼看了眼时间:“现在?不吃了。”江枝点点头,却勾起了珍妮的兴趣,两个人兴致冲冲的拐弯进了旁边的便利店。她一个人进了大堂,滑着手机联系法务部一会儿开个会,摁了上行电梯的时候,才发现后面跟着两个男人。
她从电梯的门上看着这两个人,没说话,只稳了稳呼吸。
电梯到了,她进去,另外两个人跟着。她站在一边,没急着按电梯,这两个男的也是,整个电梯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静里。她叹了口气,准备摁下电梯出去,但那两个男人不许,跟她开始下流:“小妹妹,去哪层啊?哥哥们帮你按呗!”“别生气嘛,长这么漂亮,生了气就不好看了!”……
钱羽晗听着直恶心,她受不了了,想出去。两拉一扯,她整个人背靠着电梯门往后缩。直到她感觉到电梯门动了,瞬间转身,准备呼救。
是个男人。
帅男人。
见过的帅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