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来临。
沉闷的雨声淅淅沥沥,拍打着屋外的绿叶、房瓦,犹如天才的音乐家指尖无意泄露的音符,一点一滴轻触人心。
正值午间,屋内没有开灯,借着天外微薄的亮色,所及之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突然有人打开了门,地板映着来人的身影,走向客厅尽头的落地窗。
“如老,江律师来了。”
站在那里的老人微眯的眼睛缓缓睁开,“快,去请他进来。”
在门口很快就出现了男人的身影,肩头和发梢被这雨天感染,泛着潮意,连眸子都晕染开来,淌着温润有致的墨色。
他垂眸,朝站在前面的老人微微鞠了一躬,“如先生。”
“江律师,”老人脸上终于漾上笑意,示意他进来,“请坐。”
江迄时坐下后,和老人简单聊了聊,很快便从一旁的文件袋里拿出资料,“早在来之前,我已经对您的集团和家庭背景做了初步的调查。您现在并没到风残花谢的年纪,为什么要立遗嘱呢?”
如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笑了笑,眼角皱纹叠在一起,“还没有,那也是快到了。今天我找你来,是希望能在你这里,立两份遗嘱。”
江迄时的动作顿时凝住。
他缓缓抬头,和老人浑浊的目光对上。那双布满血丝灰白的眼,流转着光,露出了悲哀又无奈的情绪。
江迄时依照客户的要求,拟好了第一份遗嘱,并没有对外公布。
但没过多久,老人那边就传来消息,这独一份的遗嘱已经被“无意”间公开出去了。
“江律师,”老人在电话那头嘀嘀咕咕的,“你可得把我那第二份遗嘱给藏好咯......”
他佯装轻松自然的语腔,江迄时听了却再也笑不出来,心情沉重。
那段时间,江迄时忙着将事务所迁移到南城,很少接案子,所以他难得的,对这个老人印象尤其深刻。
来南城前,他最后一次去拜访老人。
老人家身子板弱,背脊已经弯了些,但仍抵不过他神情坚毅,对着江迄时道:“如果我死了,不要犹豫,直接把我的钱捐出去吧。”
“那那些人......”
“他们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思,给了他们也是在浪费钱。”
来到南城后,老人那边再没了消息。
没有消息则是好事情。江迄时以为这份遗嘱会失效,谁知不过半年,还是听到了老人离世的消息。
“据说是因为心脏病?”柯冬那会儿在电话那头这样说着,“老人家了,有什么坏毛病都挺正常的,你赶紧先回R市一趟,先把老人的葬礼参加完再说。”
不。
心里有一道冷静的声音否定了柯冬的说法。
他半年前才看过老人的体检报告,上面显示老人家身体健康,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怎么可能短短半年,就突然来了一个心脏病呢?
老人的孩子孙子们跪在地上,不顾昂贵的衣服,毫不顾忌自己的面容,哭得泣不成声。
江迄时在这一片声音中,翻开了医生开的死亡证明。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尤其清醒,连呼吸都未曾急过半分,一目十行地看完后,他抬眸,看了眼在一旁低头默哀的医生。
感觉到他的视线,医生身躯震了一下,侧开了脑袋。
于是江迄时冷静地转过头,对老人的人说:“把尸体送警局,申请解剖。”
哭声戛然而止。
那群老人的后辈们闻言连忙站起来,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姓江的,你他吗的什么意思?!”
“我爸都死了,你为什么要去折磨他的尸体?!”
“你凭什么做出这样的行为?!”
有风声划过,紊乱了呼吸。
江迄时抬起头,掌心瞬间接住了来人挥过来的拳头。
那一刹那,江迄时的眼似乎触动了几分,他冷笑了声:“就凭我是死者的律师,我有权对他的死因提出质疑。”
场面安静了数秒,有女人啊地大叫出声。
“你什么意思?”女人抓着自己的头发,“你的意思是,我父亲不是这样死的?那他是怎样死的?他还能怎么死!!”
“如云!”刚才向江迄时挥拳头的男人忙转过头,狠狠瞪着那个叫如云的女人,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你怎么说话的?”
知道是自己说错话了,如云登时像个被捏扁的气球,气焰陡然弱了下来。
男人喘了几口气,逼着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知道江迄时现在的地位,硬生生地扯出了一个笑:“江......律师?”
“不知道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见江迄时望来,男人重振旗鼓,“但是,我父亲的确死于心肌梗塞,是在今天凌晨走的。他走得很安详,希望您能够理解......”
“那个死亡证明,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江迄时唇角勾了勾,“如总。”
“哎。”男人马上应了一声。
“您不觉得心虚吗?”
男人伪装在面上的笑意瞬间收了回来,“我不明白江律师说这句话的意思...”
如云在这个时候插嘴:“而且我爸的遗嘱都已经出来了,你有什么资格管——”
“如云!!”
男人第二次打断他的话语,脸都变青了,“说够了吗?”
江迄时任由他们在这里上演亲情大戏,安排的人已经做好了移动尸体的准备。
“江迄时!”
见江迄时真的要把自己父亲的尸体带走,男人面色变了好几回,想伸手去阻拦,却发现周围并没有自己的人。
“很好...”他瞪着江迄时,像是要用眼神把他杀死,“江迄时,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这样做,是会遭到报应的!!”
轰隆——
天空陡然划过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将整个天空劈成两半,黑云压城,邪风穿堂悬梁而飞。
江迄时站在雨雾中,没有撑伞,看着老人的尸体被带走,朝着那个方向,轻轻地鞠了三个躬。
虽然已经微不足道,但是足够虔诚。
-
第二天,男人口中的“报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