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说,庄哥开了十几年赌场,在每一次风口浪尖都有惊无险,几乎没有出过事,靠的不只是运气,更是识时务和守信诺。这两个东西看起来很神秘,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度在哪里。庄哥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该保守秘密,什么时候该保护自己,懂行的人都知道,在他那里,不图赢大钱,就图个安全。

十年前,张浩、刘力治和陈振宏是三个奇怪的朋友。张浩、刘力治是银行的押运员,和赌场的其他沉默而涣散的人不一样,他们好像演员精神抖擞而充满怨气,一边打牌一边抱怨,包括他们脏而拥挤的宿舍、低而拮据的工资、越来越繁琐的程序,还有,哪个银行最近业务不错——他们从最近业务的活跃度和每次搬运的现金数量就能判断出来。可惜那些钱都不是他们的。庄哥暗示过很多次,不要随便在赌场说这些,可是,他们的怨气喷薄而出:老子都是人下人了,有什么好提防的?而陈振宏却像一个沉默的落魄混子,除了赌钱时聚精会神、高度集中,其他时候目光凝滞、神情落寞。

代小天问:“张浩、刘力治他们在案发前,是不是在你这里输了很多钱?”

庄哥看着他,默默点了点头。

后来,张浩、刘力治他们出事之后,陈振宏也没来了,好像突然就收敛了,从良了。不过这不意外,从那以后,市局也开始了一连串的扫黄打非大动作,庄哥的生意暂停了一段时间,四处躲藏。陈振宏开了自己的公司,没想到慢慢地成为丽城市的传说。这也不意外,在所有人看来,一个刑警一路平步青云做到公安局局长,他的亲弟弟没理由不发达。

“出事之前,”庄哥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二人一眼,补充道:“陈振宏也输了不少钱。”

郑湘和代小天对视了一眼,陷入短暂的沉默。

“那你们在澳门怎么打交道的?”代小天看着他。

庄哥正拿着杯子喝水,看见代小天紧盯自己手中的杯子,脸色一沉,大概明白了,这两个人是有备而来的。

“我每年都会去澳门,其实在澳门见到老朋友很正常。但是遇见陈振宏是五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他和我都是一个赌场的VVIP客户,其实所谓VVIP,就是你在那里总共赌过多少钱,据经理说,他赌得比我大多了,而且,还跟叠码仔玩,输得惊人。”庄哥喝了口水。

“那为啥你和他拿同样的杯子?”郑湘问。

“陈振宏是纯客户,我呢,除了自己玩,还给他们介绍了很多客户嘛。”庄哥说。

“五年前……大概什么时候?”郑湘问。

“大概……年初吧,大概过年那会儿。”庄哥回忆道,“他好像输了不少,后来就很少再看见他了。”

“输了多少?”郑湘有些激动。

庄哥拱手作了个揖:“美女,我只知道这么多了。即使知道再多,也不能说了,干我们这行的,说话要有规矩。”

郑湘又从他的烟盒里抽了一只烟,狠狠抽了几口,说:“那我还能问谁?”

庄哥万分为难地锤着头,“这样吧,你还可以去问一个人。”

代小天坐在车里,脑子里充满问号。他看着郑湘,可能她的问号更多,手按着车钥匙,却一直没有发动,像被人点了穴。

他说:“为啥庄哥不为难咱们,还要告诉你这些?他不是一向以嘴严而闻名江湖的吗?”

郑湘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我懂了!”

她两眼放光,看着他:“因为他要报复陈振兴。”

当年运钞车时间后,陈振兴自动申请调离了刑警大队,去了治安大队,上任第一件事情就是清扫赌场。庄哥的地盘被他端掉了好几个,起码花了两年才缓过气来。今天她才知道,原来陈振兴此举是有目的的,为了弟弟而教训赌场。

原来庄哥是故意放他们走的,不然今天他们根本走不掉。因为他一眼就看出,代小天和郑湘,是可以帮他复仇之人。不费一兵一卒,借刀杀人,这才是一个赌场大佬真正的生存之道。

她发动车,车已经浑身抖动了。

“姑姑,你这车该换了,或者,找我爸修一下也可以。”代小天担忧地看着她。

“还有事情要解决。”她目光坚定。

这个事情,就是找庄哥刚才提供的那个人——肖哥。

她和小天坐在某高档小区的停车场里,紧紧盯着一辆开进来的奔驰。

一个胖子从车上走下来,打开后备箱,手中提了一个高尔夫球杆包。

郑湘快速走过去,挡到他面前:“肖总!“

胖子有些诧异和警觉,片刻后反应过来,认出了人,“哦——这不是郑警官吗?这也太巧了吧!“他赶紧腾出手伸向郑湘,把包放地上。

“几年不见了,这么晚了还打高尔夫啊?我看看最近买了什么球杆呢。“郑湘说着就去拎他的包。

胖子异常紧张,挡着她的手说“没什么,没什么,包老旧了,全是灰,别脏了手“。

两人一直客气地攻守纠缠。

郑湘大喝一声:“给我吧!“

然后夺过肖哥的包,哗一声拉开。

胖子陷入沉默,点了只烟。

郑湘打开包看了一眼,露出冷冷的微笑。

她从包里利索地取出一支霰弹枪和一盒子弹,举到肖哥面前:“肖总,你早都没开安保公司了,这是犯法的吧?枪都算了,居然还有独头弹、鹿弹、鸟弹,单是私藏的独头弹就够你牢底坐穿了吧?“

胖子脸色一变,一看旁边,依靠在车门上的代小天还举着手机对着他拍摄。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满脸笑容,“郑警官,我相信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便是。“

郑湘拉上包,“还记得你安保公司当年那三个押运员吗?张浩,刘力治,方强。“

胖子惊讶地看着她,久久不吭声。

代小天听肖胖子面色凝重地讲了个很长的故事,他感觉心脏逐渐沉了下去。

郑湘离开肖总,一路狂奔回家,翻出老乔剩在家里的所有东西。代小天担心地看着她,她眼里雾满水汽,嘴角颤抖着,快把嘴唇咬出血。

他不知所措,知道她心里和面前的一切一样兵荒马乱。他看见房间里有一架钢琴,上面落满了灰,他轻轻地弹了起来,哼唱起了自己那首《阿香》。

“……

你的幻想总在远方

你在路上孤独地唱歌

你终将会死去

死于动**或者消寂

反正在这里

你从不真正拥有你自己

你只能和自己腐烂的残躯

血战到底

……”

郑湘终于泪如泉涌,说:“老乔死后,这琴再也没有响过。”她嚎啕大哭,“现在我终于知道老乔怎么死的了。”她连起了所有的时间线,真相面目狰狞。

在陈振兴仕途起飞之后,陈振宏靠着裙带关系开了建筑公司,一路经营顺利,很快做大。但是,赌局可弃,心瘾难戒,赚了钱的陈振宏又开始豪赌,本地小地下赌场已经满足不了他,他成为在澳门赌场一掷千金的豪客,很快掉所有钱。五年前,他输得最为彻底的一次,公司危在旦夕,但是公司接的工程都需要垫付大量现金,他迫切需要融资。

这时,他找到丽城商业银行的熟人孙副行,两人谈好了利益分配,决定制作假材料骗取贷款。他让公司的设计老叶篡改了很多材料,制作假章,发给孙副行。可是,这一笔钱必须经由老乔审核,谨慎细心的老乔发现很多账目有问题,又忌惮孙副行和陈振宏的身份,只能暗中调查。结果,他不仅发现陈振宏串通孙副行长骗贷,还偷偷查了永晟的其他流水,发现永晟之前还有过多比融资和贷款,但怀疑陈振宏违规把贷款流向了股市,甚至用于赌博。这个性质太严重了,一旦被查处,他老乔都会有极大的连带责任。

这就是为什么那段时间老乔行踪诡秘,心事重重的原因。但是他不敢让郑湘知道,他想赶紧查清这件事情,然后和老婆好好完成造人的任务,静享天伦。当然,更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牵涉到陈振兴而担忧。

后来,他查实了陈振宏和孙副行骗贷的行为,可是他的举动也被陈振宏发现了。老乔估计到自己恐遭不测,决定告诉郑湘,这就是那天他告诉她“我有重要事情要跟你说”的原因。但是,他横遭车祸身亡。她不知道那场车祸是不是对方雇凶杀人,但是老乔的死肯定和陈振宏有关。

代小天一跃而起,把粉小喵叫了过来。

粉小喵在电脑上噼里啪啦一阵,挨个查了关于卡车司机黄大海本人和近亲近几年所有能查到的信息。

“银行系统我这里黑不进去,但是可以查到其他的信息。根据房地产交易中心的网签记录,五年前,在老乔车祸以后第三月,黄大海的老婆买了一套100平米的房子,大概值150万,一次性付清的。这就很明显了啊,出事之后他驾照都被吊销了,根本没法挣钱,他哪里有钱一次性付清150万,肯定是陈振宏雇凶。”小喵说完,担心地看着郑湘,“如果起诉,就可以让警方查银行记录的吧?”

郑湘擦干眼泪,她知道,还有更多事情要做。“我知道了。”她说。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那么,这个事情和代小天有什么联系呢?

她看着墙上十年前的丽城市地图上来看,小天他们家的城中村到奶奶家,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中间需要转一次车,转车的地方,在当时是一片荒郊。如果她没有去其他地方,那么,她2点半的时候应该在小天奶奶家附近,中午一定在她家吃饭,而上午最迟十点就会出门,这期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