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警方问话后,北蓓疲倦地回家。
她租住的房子位于大学城,小区有些老旧了,但这里的住户多是海城大学的教职工及家属,环境和氛围还不错。唯一缺点是她租住的单元楼不是高层,楼里没电梯,而她家在六楼。
北蓓气喘吁吁爬了六层楼,用钥匙打开家门。
不到四十平的一居室,勉强塞下厨卫卧,装修简单到近乎简陋,但北蓓在这里住了三年,已经把空****的房子住出了人味儿。她用心擦拭过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房间里堆满了她的东西,也承载着她研究生时代所有的苦与甜。
不知多少个夜晚,她独自坐在书桌前一遍遍地改着图纸,只有桌边那盏暖黄色的台灯陪着她;两年前闺蜜翁诗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失恋了,两人啤酒配火锅一起喝了个烂醉,意识不清的翁诗吐了她满床,她把脏了的床单卷成一团扔到阳台,然后两人一起打地铺,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这个温馨的小屋就是北蓓的舒适圈,回到这里,她就像柔软的河蚌爬回了坚硬的壳。屋里陈设照旧,是北蓓今日早晨离开家门的样子,书桌边摆着她头戴硕士帽朝镜头做鬼脸的研究生毕业照。
照片上的她笑得没心没肺,阳光灿烂到欠揍的地步。
北蓓回想着快门按下那一刻她默默在心里许下的心愿:
海城是座美丽却无情的城市,她愿以才华和野心为根茎,刺穿这片不相信眼泪的钢筋水泥地,狠狠向下扎根,再朝上开出独属于她北蓓的,璀璨夺目的,青春的花。
成为半山问花项目主案设计师的那一天,她为自己离梦想更近一步而欣喜不已,这也是她人生中站上的第一个高台。如今她从高台跌落只因为暗处的阴谋,这让她怎么甘心就如此沉沦下去?
她早晚会重新站到高台上,告诉那些在台下嫉妒她的人,她身上的光芒他们永远都夺不去。
洗漱后,北蓓躺在温暖的小**,闭上眼睛却睡不着。
那些神情各异的面孔在她的脑海里不断交织,安倪的冷嘲热讽,梁霜的落井下石,文凯的冷漠和不信任,警方的公事公办,还有喻言藏在闪烁眼神里的隐晦探究……
喻言。
他总是很少说话,更多时候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像神秘却不安稳的海面,而她像是万里迢迢去看海却不会游泳的旅人,鼓起勇气也只能拾起岸边的石子抛向大海,在他眼底留下转瞬即逝的淡淡涟漪。
前天喻言破天荒请她吃了一顿大餐,而且还露出了罕见的笑容。
那意味着什么?
他会相信她吗?
这一次,他真会站在她这边吗?
一个连真实身份都不公开,吃个饭一出手就是五位数的神秘男人,是她这样住在狭小出租屋里的女孩应该接近的吗?
北蓓强制自己不再想下去,她不想失眠。
可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她辗转反侧,脑子里却都是同一个男人的身影。
北蓓心想,自己怎么会有那些花痴女孩的想法,真是太没出息了。她记得有个女诗人说过,‘念念不忘,必有耳光。’
此刻的她,很想打被窝里的自己一个大比兜。
半夜十一点半,她接到了房东阿姨发来的微信:
“北小姐,很抱歉这么晚了给你发消息。我外孙被查出一种骨骼病,他要在大学城边上的曙光儿童医院接受治疗,我女儿得搬来陪护。所以这套房子不能再租给你了,押金和这个月的房租我都会退还,请你尽快搬走帮帮阿姨好吗?”
北蓓盯着这条短信看了许久。
她早就听过一句话,麻绳专挑细处断,屋漏偏逢连夜雨。
偏偏是在她被停职调查的时候,命运又和她开了玩笑,她必须搬出她温暖的小窝。
但这有什么办法呢?
北蓓原本想给闺蜜翁诗打个电话,在找房子期间暂住在她那里,可转念想到翁诗是跟别人合租,而且房子也很小,根本放不下她这么多箱子。
她只好先在网上找了个大学城附近的短租房,然后给房东回了信息:
“最迟后天我就会搬走,谢谢阿姨这几年的照顾,这个月的房租就不用退了,祝您外孙早日康复。”
发完消息后,北蓓爬起来连夜收拾行李。
搬家是个大工程,而且对北蓓这样念旧的人来说,还相当伤感情。
她要一个人把她亲手摆好的每件东西都塞回行李箱里,慢慢消除她在房子里留下的所有痕迹。
这毕竟是她住了三年的地方,需要搬家的消息又来得太匆忙,重新找房子要花费的时间和费用也都在她的预算之外,她自己还在因为高达七位数的受贿案接受警方调查,叫来搬家公司前要先向负责此案的警官进行报备——
但这些北蓓都能搞定。
她井井有条,不慌不忙,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处理好一切,还不忘帮房东最后打扫一下卫生。
这就是北蓓,干脆利落,近乎偏执地高效。
……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北蓓站在房门外给搬家师傅打电话。
她拨了好几遍号码,一直都是无人接听。
北蓓不停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距离约好的九点半,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她决心再等十分钟。
如果十分钟过后她还是联系不上,那她就另找别的师傅了。
等待的过程中,北蓓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
十分钟快过去时,她的手机终于响了。
她没看来电显示就接起电话,“师傅,约好的九点半你上楼帮我搬箱子,这都过去多久了,你人不仅没到,连电话都不接,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电话对面陷入沉默。
北蓓心里的火瞬间就燃起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就是你临时出了什么变故,也得做到和客人及时沟通吧?这么不声不响的算什么?我接下来还有安排,你这是严重耽误别人时间!”
她一生气说话的语速就极快,咬字比平时还清晰,连在一起就像往外蹦枪子似的,根本不给别人插嘴的空隙。
好不容易等她停下了,手机里才传来清冷的男声,“你要搬家?”
北蓓先是怔住,待她反应过来电话是喻言打来的,从头到脚的每一寸肌肤都烧了起来。
“呃,抱歉喻先生,我以为是搬家师傅打来的……”
“所以,他爽约了。”喻言的声音从手机的播放器传出,显得有些失真,北蓓却能想象到他此时的神情一定是矜持淡漠的,却不料他说,“你在哪里?”
北蓓愣了一下,“我在家啊。”
“我知道,给我地址。”喻言言简意赅。
北蓓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弄不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喻先生,你是想找人帮我搬家吗?”北蓓犹豫了一下道,“其实不用的,我在网上找别的师傅就好了——”
“我刚好就在大学城附近,只是顺路。”喻言打断她的话。
北蓓想到前天晚上吃完饭,喻言提出要送她回家,她则十分耿直地实话实说,称自己住的大学城离吃饭的地方很近,她想顺路走回去就当散步消食,就不劳他相送了。
喻言听后没再坚持,只是要求她到家后给他发微信报平安。
就是通过这件事,让北蓓确定了喻言的绅士风度是骨子里的东西,而不是衣冠禽兽流于表面的伪装。他对一个贿赂案的女性嫌疑人尚且都能如此关照,哪位女士有幸做他的女朋友,一定会很幸福。
“喻先生,搬家这种事再怎么说,也不是顺路就能做的。谢谢你的好意,还是不麻烦你了。”北蓓在短暂的走神后,定下心来回绝道。
喻言这一次却意外地固执,“我马上过来,正好还有事情要和你见面。”
北蓓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后,她还是说了地址。
她感觉,喻言见她一定有真正重要的原因,总不会真是为了帮她搬家。
或许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找个借口再次接近她,问出他想知道的事情?
无论如何,只有见了他才能知道他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