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方铮站到了谢安风家门口,回头看着站在对门门里的他时,谢安风还没反应过来。她穿着松垮的白色T恤,单肩布包里不知道装了什么重物,两条细细的带子半圧在她**在领子外的皮肉上,印出两道显眼的红。
“嘿!来给我开门!”她说。
谢安风给方铮开了门,放她进了自己的世界。方铮把买来的菜放在他厨房的料理台上,插着腰听谢安风介绍过油盐酱醋的位置,随后她推了推谢安风,将他赶出了厨房。
“你忙你的去,一会儿我做好了饭你来吃。”她右手竖起来,食指拇指屈成一个圈:“OK?”
谢安风点点头,回到隔着走廊的另一间房。他坐回到电脑后,想静心完成今天的工作。
两间房的房门都没关,隔着一条走道,对门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谢安风逐渐焦躁,他打两个字,又删掉,再打,再删,半个小时后,他意识到自己无法静心写作。他站起身来,脚步放缓走到门边,身子藏在门后,微微歪了脑袋往对门自己家看。
厨房门关着,磨砂玻璃阻挡住谢安风的视线。厨房里忙来忙去的人影似乎挺乐在其中,抽油烟机开到最大档,那声音也无法阻挡方铮自娱自乐的哼唱。
等他回过神来时,谢安风发现自己已经抠掉了门边好大一片墙纸。他沉默片刻,忽然抿着嘴偷偷一笑,之后仿佛找到了理由一样,跨过楚河汉界一般的走道,来到对门自己家里。
“我来拿扫把。”他对着厨房门里解释了一句,然而抽油烟机声音太响,方铮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谢安风的到来。
“我来,拿扫把!”谢安风声音又响了一点,像是回应他的声音一般,隔着玻璃门,厨房里正与锅深情对唱的方铮也提高了声响。谢安风打开厨房门,只开了一点门缝,伸手把放在厨房门边的扫把拿了出来。方铮没有注意到他,谢安风有点不甘,他抿了抿嘴,像个要糖却没人理会的小孩般固执地立着。
方铮甩着筷子一回身,在看到门外立着的人时,吓得音调高了八度。她哈哈笑起来,伸手去擂谢安风:“怎么回事儿!站这里专门吓人玩的吗?”
谢安风忽然心满意足了:“我喊过你了,你没听见。”
方铮哦了一声,转身把抽油烟机关小,她指了指炉子上的锅:“我本来买了一堆火锅材料,没想到你家居然没有居家神器电火锅——喏,我把牛肉片跟金针菇放在一起炒了,网上学的菜谱,怎么样,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吧?”
谢安风点点头,挽了袖子理所当然一样进了厨房:“米饭闷了吗?”
“啊!”
“我来吧。”
“你工作完成了?”
“嗯。”谢安风摸了摸鼻子,点点头。
方铮一共就做了两道菜,一道网上学的金针菇炒肥牛片,一道煮丸子。她把自己从超市买来的,原本打算下在火锅里的各色鱼丸牛肉丸甜不辣丸子,统统放进锅里用开水煮了,等丸子膨胀飘起,她拿勺子一个个将它们捞起来,放在大碗里,上面挤了一层番茄酱。
方铮过完了做饭的瘾,就把厨房让给了谢安风。她趁谢安风没注意,偷偷夹了一筷子金针菇炒肥牛尝了尝。
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抓了抓脸,掏出手机再次研究食谱。
谢安风端着油焖笋出来时,方铮盘腿坐在椅子上,抱着手机拧着眉纠结。
“怎么了?”
“……这个菜我总觉得味道不是很好。”方铮把手机亮给谢安风看:“可是我确实是按照菜谱做的,为什么呢?”
谢安风接过方铮递过来的筷子,从善如流尝了一片肥牛,他缓缓眨了一下眼,对方铮说:“稍等一下。”他说完,端正放下筷子,回身从厨房里捏了一小撮白色小颗粒,撒在了菜里。
“你再尝尝。”谢安风对方铮说。
方铮夹了一筷子肥牛,表情忽然变得惊异:“你放了什么?味精?怎么一下子变好吃了?”
谢安风轻轻笑起来,样子有点腼腆:“我放了一点点糖。”
“糖?我没觉得甜啊?”方铮还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放糖?”
“内啡肽骗局。”他话说到一半,电饭煲发出咔哒轻响,米饭熟了。
两人坐下来吃饭时,方铮还没忘记追问谢安风那点关于糖的魔法。谢安风明显不太习惯吃饭时说话,他把嘴里的饭咽下去,筷子搭在碗边,才回应方铮的提问:“糖是人类最有效的能源,无论我们喜不喜欢吃糖,祖先已经在基因里录入了嗜糖这一本性。我们吃到糖,大脑就会分泌内啡肽类物质,这让我们开心。”他指了指那盘金针菇炒肥牛:“所以,菜还是那盘菜,只不过加了一点糖,所以我们会吃起来更开心。”
方铮锁着眉头消化谢安风说的话,然后跳起来窜进厨房,捏了一撮糖洒进她那一碗挤满番茄酱的煮丸子里——她速度之迅速,让谢安风来不及制止。
“我得让我的丸子们也开心一点。”方铮撒完糖,舔掉手指上剩余的糖粒,她又坐下来,拿起筷子插了个丸子送进嘴里,咀嚼半天,表情变得怪异:“……太甜了,不好吃。”
谢安风笑得胸膛震动,他很少有这么大的感情波动:“食物半成品里早就被添加了足量的糖,你……”他笑得说不出话,手指掩住唇瓣,侧过头去面对着墙,他想控制住自己的笑意,微微抖动的肩膀却出卖了他。
方铮一边碎碎念,一边用筷子小心刮掉被自己洒满了糖的那一层番茄酱。等糖被她清理得差不多了,她再抬头去看谢安风,他依旧笑意未减。
“你笑起来真好看。”方铮从不吝啬对别人的夸赞,更何况这话她说得绝对发自本心:“你多笑笑,我饭都能多吃一碗。”
“嗯?”谢安风眉毛一抬。
“秀色可餐嘛。”方铮又用筷子插了个丸子送进嘴里,然后点点头,嗯,这下没有太过分的甜味了。
谢安风夹了一个丸子送进嘴里,慢慢咀嚼,脸上缓缓地开始变红,红晕从他的耳朵开始蔓延,几乎红到了他的锁骨。他小小的耳垂像快通透的红玉,他满满低下头,就快要把脸埋进碗里了。
“你数米粒呢?”方铮觉得谢安风这样子有点儿不对头,她有点儿怀疑,是不是谢安风身体不舒服:“你怎么了?胃疼?”
谢安风没抬头:“……丸子太甜了。”
“齁成这样?”方铮为自己惨不忍睹地手艺感到惭愧:“喝点儿水缓缓……”
***
谢安风的工作室挺空的,除了满墙的书,还有一个造型有点儿猎奇的音响之外,房间里再没有别的能让人打发时间的东西。等谢安风将碗筷塞进洗碗机后,回到他的工作室时,方铮已经像是找到了自己窝的小动物,蜷起四肢,陷在沙发里玩手机了。
“你晚上有空吗?”方铮见谢安风进来,头也没抬便问。
“没什么事。”
“那咱俩聊聊呗?”方铮依旧没有忘记,这位会做饭的好男人是一个心理学硕士,他是不收费的心理医生。
“嗯,可以。”谢安风倒了杯水给方铮,端了椅子坐在方铮旁边。方铮将目光放在谢安风的椅子上,倒是有点好奇:“你买了个这么舒服的沙发,为什么不花点儿钱买个工程椅?这种木头椅子,坐久了会很累吧?”
谢安风:“坐久了是不太舒服,不过工作时,不能太舒服。坐得太舒服人会放松,没有紧迫感。”他说罢,轻轻眨了一下眼:“不过我最近有点想再买一个沙发。”
“因为这个被我霸占了?”方铮厚如城墙的脸皮也有点儿刺痒。
谢安风摇摇头:“两张沙发这么并排放着。”他可以像她一样,以最舒适的姿势聊天。
方铮坐直了一些,她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我有没有跟你提过,我有一个姐姐?”
谢安风点点头。
“她五年前失踪了,从她失踪时起,我这里就出了点毛病。”方铮点了点自己脑袋:“我会有幻听,听见姐姐在我耳边说话,偶尔会有些幻视,最严重的时候是五年前,我总在家里看到她。她就像平时一样,要么贴着面膜走来走去,要么站在窗户旁边打电话。”
谢安风静静听着。
“那时候我刚毕业,考到了市局,被分到刑警大队。正好刘叔叔在,他很照顾我,知道我的事情之后,给我介绍了一个心理医生,施医生,是个特别特别温柔的小姐姐。我原先也不相信什么心理医生的,感觉就是聊着天就能把钱给赚了,有点儿玄学的意思。”她说到这里,看向谢安风:“我对我曾经对心理医生的偏见向你道歉,不过也是施医生消除了我的偏见。她把我治好了,我心理状态好了很多,也没有再失眠,幻视幻听也没再出现。”
方铮说到这里顿了顿,双手搓了搓脸,才继续说了下去:“直到十来天前,我收到消息,五台山景区打来的电话。他们在山脚下找到一具尸骨,当地警方检验发现,那尸骸属于我失踪五年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