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天爱思虑再三，还是没能拒绝他的好意，一则是没有理由拒绝，二是，如果她拒绝许斐，万一他恼羞成怒，把她的事情抖出去怎么办？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迅速合计了下，要补习当然最好的地点是在家里，安静又不会被什么人撞见，最大的风险，也就是怎么瞒过家里人。
对许斐来说这倒不难，他家就只有他一个人住二楼，晚上许爸许妈也很少上楼打扰他，所以他完全可以在二楼帮成天爱补习。
成天爱想，自己家确实也不适合，毕竟她和天笑住一层，那丫头作息时间又不稳定的，很难避开，便同意了许斐的提议。
问题是，她怎么过去？总不能堂而皇之地从许家大门进去吧？
许斐道：“我有办法，今晚十点过后，你到天台来就是了。”
一听到天台，成天爱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凭她怎么思考，好像也只有爬栏杆过去这么一个办法，但她总觉得应该给许斐一点儿信任，他这么胸有成竹，一定已经想到了很安全的办法吧。
她万万没想到，当她爬上阳台，等着她的居然是一张横架在两个天台之间的梯子。
“你不会想让我从这里走过去吧？”成天爱颤颤巍巍地问。
“你如果喜欢用滚的也行。”
“你有本事滚一个给我看看！”当她是成龙吗？
对这个人好不容易产生的一点儿信任，此刻也**然无存了。他说得倒轻巧，高空走梯子的人又不是他，他当然没有心理负担了。
“你放心，我测试过承重力，你的体重完全没有问题。”
“那我也不干，我不如回去补习中心好了。”
“你回来！”
许斐犹豫了下：“那我过去好了。”
这个小区的别墅楼都是一排排的，别墅之间间距不大，但前后的视野空间都比较宽阔。成许两家正好在这一排的最后两栋，所以也不用担心会被什么人看见。
许斐就着栏杆往上一跳，在梯子上几步快走便跳了过来。成天爱看得目瞪口呆，这人不怕死吗？
许斐嗤之以鼻：“不就两层半高吗？顶多摔断腿。”
还真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成天爱腹诽，也不知道他是本来就胆子大，还是死鸭子的嘴硬。
两人把阳台门锁好，决定直接在阳台补课。
决定当这个老师之前，许斐还没有料到，事情有多么棘手。在他心里已经根深蒂固地将成天爱视作学霸多年，他觉得，即便现在她生病，对以前学习的东西记忆有些混乱，那么再巩固一下也就是了，多大点儿事？
直到他看见成天爱搬出了小学教材。
“你别告诉我要从小学开始学，你不至于吧？”
“你懂什么？我现在的状态就好比打开了放水闸门的游泳池，是存不住东西的，你就算帮我补了大学的课程，等我小学和中学那些漏完，大学的也就白教了。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从零学起，这样就等于——”
“那边开闸放水，这边开水龙头蓄水，是吧？”
许斐抢过她的话，成天爱赞赏一笑：“就是这样。”
算了，教什么不是教呢，许斐拿过教材，可又觉得心里别扭，他知道人的脑子受伤可能会失忆，会失去思考能力和学习能力，在得知她生病后，他也去网上搜索过一些相关的资料，除了科学手段，根本没有其他的治疗办法。
换言之，她现在再努力地补习，也不过是徒劳罢了。用她举的例子来解释，泳池的出水速度现在远远比进水速度快，她再补也根本无济于事的。
但看见她那么努力的样子，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认命地翻开课本。在两人上空，刚经过前一天雨水清洗的天幕，星星繁多而璀璨，可谁也顾不上看一眼。
从这天开始，两人每天晚上准时十点便在天台碰面，那张梯子像是一座桥梁，连接起了两人从少年时代一直对彼此封闭的世界。每回看见许斐冒着摔下去的危险爬过来，成天爱内心的愧疚就会多一分，如果读书那时候，自己让过他一次该多好，她从来不知道，许斐是个这么好的人。
偶尔上课累了，两人就会闲聊一下，聊的话题大多是当年读书的事情。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咱们高中的学生会会长？”
“你说特别爱炫耀他爸是电视台台长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他，整天说认识多少大明星，家里有多少签名照，有一次他把我叫过去，我以为有什么事情，结果他居然问我喜欢哪个明星，说可以帮我要签名，你说好笑不好笑。”
“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让他帮我要许启辉的签名照，然后就走啦。”
“那不是我爸的名字吗？”
“对啊，后来我听说，他到处问人认不认识许启辉是谁，还差点要去电视台打听，差点没把我笑死。”
许斐脸色一沉。
“你拿我爸的名字去耍别人，得到我允许了吗？”
“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我就是这么小气，你传我和秦青学姐绯闻的那件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那你想怎么算？”
许斐愣住，环顾四周也没什么报复工具，最后气愤地把英语习题摊开。
“你现在就给我做题，不做完别想睡觉！”
“做就做，我会怕你？”
这种习题册，以前她一天做十本都不带喘气的。
很快，成天爱就后悔了，今非昔比，她不该对自己那么自信的。尤其是现在的小学教学内容和她当年相比，难度早就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就算正常的大学生都未必能拿满分，何况是她。
才做了半套题，她已经昏昏欲睡，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许斐。他靠着椅子的扶臂，一只手支着脑袋，早就困得睡着了。
还真别说，这家伙安安静静睡着的样子，看着比平时顺眼多了。秦青学姐当年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放着这么个帅哥不要，选择了浩民学长。
可惜了。
“做完了吗？”
闭着眼睛的人突然开口，成天爱被吓了一跳，差点没从椅子上翻下去。
“你居然装睡？”
夜色里，许斐睁开眼眸，深邃的目光探视过来，比他背后的满天星辰还要夺目。成天爱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急急忙忙地去翻册子，她刚刚做到哪里来着？
看她这副心虚的样子，许斐把册子抓过去，只看了一眼，眉头便蹙成一团。
“怎么了？做错了吗？”
岂止是做错，基本就没几个对的。但他总不能告诉她实话吧，她都已经那么焦虑了。
他只能扯开唇角：“还行。”
“什么叫还行？”成天爱把册子拿回来，“偷懒不想帮我校对就说嘛，我自己对。”说着就要去翻答案。
许斐急忙拦住她：“你做得好不好，你自己心里还没数吗？”
成天爱：“我是觉得挺好的，但是……”
许斐：“别但是了，没有但是。”
看他那副心虚的样子，成天爱心里大概也有底，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想刺激我，不过没事的，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许斐沉默，他既不想骗她，可也不愿意让她难过，可不论他愿意不愿意，事情似乎都在朝着越来越坏的方向走。
“没事，其实想想也没那么糟糕，”成天爱一脸乐观，“起码老天爷没有收走我的母语，我还能跟人正常沟通，已经很好运了，你说是不是？”
她越是这么苦中作乐，许斐的心里就越不好受，就算她能正常说母语，可工作里要用到外语的机会太多了，纸迟早是包不住火的。何况，她现在面对的问题，不仅仅是外语的问题，还有其他能力的失去，光留下一个母语有什么用呢？
等等——
许斐表情一凝，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站起来，道：“今晚就到这，下课。”然后急匆匆地翻回自己家。
回到房间，他翻出许久不用的社交软件，找到大学时认识的医学院的校友：“你有没有认识什么同学或者师兄是肿瘤科，尤其是脑肿瘤专业的？”
“？？”对方飞快地发过来一串问号，显然很紧张。
许斐急忙解释：“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
对方这才松了口气，很快推了一个联系方式让许斐去加上。
半个小时后，许斐的心情彻底跌入谷底。他真是个傻子，他应该早点找师兄问的，那他就会知道，脑肿瘤对语言能力的影响，是不可能撇除某个单一语言的。怪不得她不急着去医院，似乎对自己的病情胸有成竹，原来是这样。
许斐苦笑，他以为这么多年，哪怕只是针锋相对的关系，也使他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成天爱的人之一。她就算再堕落，也不屑于用骗人的手段去达到目的吧？
可原来，他根本从来没了解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