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病房里一片昏暗,窗外也一片漆黑。借着微弱的一丝光线,成天爱看见许斐独自坐在自己的床前。
每个人在世上都会至少遇到一个爱自己的人。
锦鲤的话在成天爱脑海里回响,同样回响的还有白天许斐的那些话,每一句,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张了张口,想问他怎么还在医院里,结果还没出声,他已经先发现了。
“你醒了?好点了吗?”
“现在什么时间了?”
成天爱的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因为睡的时间有些长,所以喉咙干燥的缘故。除此之外,还有些意识上的混沌。
许斐看了眼手表:“半夜两点。”
她居然睡了这么长时间?成天爱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是一动便感觉浑身像撕裂一样,只好让许斐把她扶坐起来。许斐在她后背垫了枕头,又拿起保温瓶,兑了半杯热水进杯子里,水温刚好。
“我爸妈呢?怎么是你在这?”
“伯母有些累了,拿了折叠床在走廊里休息,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叫她进来。”
“不用了,让她多睡会儿吧。”
成天爱接过水杯,感觉暖暖的温度从掌心里传递过来,谁能想到,在她受伤的时刻,照顾她的却是和她针锋相对了二十年的人呢,这大概就是造化弄人吧。
喝了半杯水后,她才感觉喉咙好了些。她发现隔壁原本空着的病床,已经多了个人躺在上面。
“我真是睡懵了,连住进来新的病友也不知道。”
“那你还记得今天发生的事吗?”许斐问她。
“我要是不记得,看见你在我床边的第一秒就会用脚把你踹开了。”
许斐笑了笑:“需要这样吗?就算咱俩没有和解,我好心来看你,你也不用一脚把我踹开吧?”
“谁知道你是不是假装好心,实际上不安好心呢?”
他突然沉默不语。
“不是这么小气吧?我开个玩笑而已。”
“那万一,我真的不安好心呢?”
成天爱愣住,不确定他这句话指的是什么,顿时有些紧张:“你不是这种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的人,我相信你。”
“可我不相信自己。成天爱,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伤害你的事,你会怪我吗?”
“你说真的?”
成天爱看着他,总觉得他看起来心事重重。如果是从前,她当然会担心许斐背地里打什么主意,但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如果她还不了解他的为人,那也太没良心了。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相信,你的本意不是伤害我。”
许斐定定地望着她许久,似乎内心极为震动,半晌才移开目光:“你还想睡吗?如果累了就休息,如果想说话,我陪你。”
成天爱看了眼窗外的夜色:“许斐,你想要的将来是什么样的?”
许斐也跟着看向窗外,医院的夜晚,好像总是格外地安静,可能是因为在这里的人都很难入睡,所以对夜的漫长和静默,才会体会得更加深刻。
“我不知道,我很少想这个问题。”其实倒也不是,在成天爱出车祸之前,他对未来的规划其实还是很清晰的,打败成天爱,走上人生巅峰,就是他规划的未来蓝图的主干,枝枝叶叶那都是其次的。但现在,这个目标已经不复存在了,也没有什么说的必要。
“我有。”成天爱说,“我想过好多未来的事,我希望我爸妈可以颐养天年,过得舒舒服服,不用再为了这个家操心;我希望天笑可以永远无忧无虑,哪怕不工作也好,只要过得自由随心;我希望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这是你家里人的未来,不是你的未来。”
“他们的未来,就是我想要的未来。”成天爱看着他,目光坚定,“如果人的努力只是为了自己,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对不对?”
“那你想过没有,对你家里人来说,你也是他们的未来,他们也希望你过得开心,健康,平安。”
“我知道,这次只是个意外,我以后不会那么不小心了。”
“成天爱……”
许斐嘴巴张了张,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最后却又都湮灭于口中。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 陪她看了很久很久的夜色,直到她累了,才扶她躺下。
-
两天后,成天爱好转出院,明明是个好日子,成家父母脸上却并未有一丝喜色,反倒更加沉重似的。
成天爱心里很清楚,在她住院期间,白越没有出现过,父母就算再迟钝也肯定能看出问题。对他们来说,这或许比她出车祸更来得突然和难以接受。只是,她不太懂,为什么这两天住院,父母一句也没提过白越,他们并不像是能忍住不问的人。
不管如何,也到了该跟他们坦白的时候了。
因为伤还没好,不适合开车,成天爱本是想让肖南开车来接自己的,但没想到许斐亲自过来接他们,她只能作罢。不过也好在有许斐,一路上可以陪父母说说话,她也有时间在心里打腹稿,想想到了家怎么摊牌。
很快,车子停在家门口,许斐下车过来替他们开门,顺便从后备箱里把行李拿出来。
“天笑,快出来帮忙拿东西。”成母朝房子里头喊,明明几分钟前就发信息让她下来的,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
许斐瞥了眼神情黯然的成天爱,道:“成叔叔,东西我帮你们拿进去就好。”
成父:“那怎么好意思?”身体却很诚实地去开门。
许斐刚把东西在客厅放下,就看见成天笑从楼梯上走下来。看见他,成天笑微微露出笑意,许斐却没有任何回应,几乎是视若不见地转身。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许斐对成天爱说,“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成天爱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你快回去吧。”
许斐经过成父身边的时候,成父道:“我送你。”
两人走出门口,成父又开口:“小斐啊,天爱这件事,你务必要替我们保密啊,连天笑也不能透露,知道吗?”
许斐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内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您放心吧。”
成父肩膀一垂,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才回到屋里。
成母把行李归置了下,这就准备去厨房做饭,成天爱却阻止了她:“爸妈,我有事跟你们说。”
说完,成天爱又看了眼妹妹:“天笑你也过来。”
成天笑拿手抓了抓衣角,四肢冰凉,仿佛等待就刑的死囚,再怎么期骗自己死亡不可怕,终究逃不掉本能的恐慌。
一家人在沙发坐下。成天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爸妈,有件事你们可能已经察觉到了,这几天我住院,白越并没有出现。我想,你们肯定联系过他,也应该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问题。”
“姐——”成天笑急切地打断她,神色比纸还苍白,原来她以为自己可以不顾一切,鱼死网破,可真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胆小鬼。她看着亲姐姐,眼神透出害怕。
成天爱看着她,在她恳求的目光中坚定地开口。
“爸妈,我决定和白越分手。”
这句话出来,成家二老几乎浑身僵住。成母慌得六神无主:“有这么严重吗?你们不是一直好好的吗?为什么要分手?”
成父垂着脑袋,看着桌上那盒烟,眼神失焦。
“没有为什么,我们本来就不合适,感情走到尽头,分开也是合情合理。”
“你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怎么会不合适?天爱,你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成天爱垂眸:“妈,你知道我性格的,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原因什么的根本不重要,何况,我们的确不合适,这就是原因。”
“你,你跟白越说过了吗?他也同意了?”
“我会跟他说清楚的,只是在那之前,我希望你们是最先知道的。”
“可是……”
成母还不死心地想继续开口,丈夫却厉声打断了她:“她要分开就随她好了,反正迟早也是有这一天的。”
“定原!”成母急得喊出丈夫的名字。
成父抓过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塞进嘴里,点燃,狠狠抽了口。因为女儿不喜欢烟味的缘故,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在家里抽过烟了。
成天爱知道,他们需要时间接受,所以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了房间。很快,成天笑出现在她房门口。
“不论你想来谈什么,我都没有心情。不过如果你非要谈,把门带上。”
成天笑走进房间,把门在身后关上。
“为什么不揭穿我?”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有什么好说的。”
“那你就这么放过我吗?我把你的大好未来都毁了,你就不想报复吗?”
成天爱轻笑:“怎么会?我说了,我和白越不合适,既然不合适,又哪来的大好未来呢?如果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谁也拆不了。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如放彼此自由,去找寻更适合的人。”
“自以为是。”成天笑嗤笑,满脸的不屑,“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现在算什么,成人之美,还是忍痛割爱?你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感激涕零,忏悔愧疚是不是?我只觉得你虚伪、恶心,你连真实的自己都无法面对。”
成天爱转过头去看她,眼底弥漫着淡淡柔意。
“天笑,人都有脆弱的一面,掩饰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如果面对事实会带来灭顶的痛苦, 钻进保护壳里,也是可以接受的。只是我怕,我以后当不了你的保护壳了。”
说完,成天爱扭过头去:“我累了,不谈了吧。”
成天笑怔怔地望着她,想着她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竟听话地退出了房间。她失魂落魄地下楼,走到最后两格楼梯,却听见母亲的抽泣声。
“定原,天爱要是跟白越分开,那你的公司怎么办?你还欠着白越五百多万呢。”成母心急地问丈夫。
成父心烦意乱地回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大不了卖房子还钱呗。”
成母哭得更厉害了:“可是,可是卖了房子我们住哪里?”
成父又狠狠抽了口烟:“这破日子,就没有一天顺心的。”
随后,在父母断断续续的交谈中,成天笑才知道,父亲跟人合伙的那家公司有几个销售背着公司另起炉灶,把公司的订单都给撬走了,还挖走了几个骨干员工;不仅如此,合伙人那边一直隐瞒经营情况,公司的账面早就没钱了,父亲被忽悠着往里加了好几次钱,这次如果不是合伙人又想哄他继续注资,他也不会发现问题。
简而言之,就是父亲的公司要完蛋了,投资的那些钱,也马上就要打水漂了。不仅如此,这投资的钱里还有五百万是从白越那借的,如果成家和白家脱离关系,那白越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借着这笔钱给他们呢?
成天笑双腿一软,几乎站不住脚。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带来多大的后果。如果成家跟白家的关系破裂,那白越是肯定会要他们还钱的。
不行,她要去找白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