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掉漆的衣柜散发着森冷朽烂的气息,床头的灯光摇曳着飘零。

宋幼生用一条廉价的白色毛巾只轻轻擦了擦半湿的头发,坐在大红牡丹棉被的木**,听着隔壁传来的吵骂声。

“死鬼你今天又去打牌了?拿你爹的钱?拿我的钱你都输了多少了还打牌!”

“哎呦!老婆老婆子别追了别打了!我以后不打了还不行吗?”

“上次你也是这个说的,上上次也是……”

“你这狗男人还能让人信?”

地板砰砰如爆竹炸裂地响,陈三月夫妇的追逐混杂着方言的打骂声让宋幼生不觉有些头疼,心想着刚才是不是该拒绝张国忠先生的好意,冒着大雨离开。

而窗外的雨还在张狂地下着,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间房是张国忠的小儿子张家仁分家前住的房间,老先生为她拾掇了好一阵。

房间角落,小土狗趴在地板上正舔舐着自己湿漉漉的毛,呼哧呼哧地小声哼着。

自从这小土狗进了屋见到宋幼生后,便一直咿呀咿呀地黏在她的脚边,怎么也甩不开,像是被人专门派来“监视”她的小间谍。

宋幼生闭上眼睛侧躺在**,听着隔壁逐渐消去的吵闹声,脑子里的一根弦也逐渐松了下来。

吃了感冒药的困意和睡意混杂,而唯一清明的想法是:

她希望这个案子可以早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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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忠的正房前有一个木围的小院,角落里堆着一些已经发锈的铁锤和刨刀、凿刀的工具,正中摆放着一个木推,上面洒落着一些木屑。

在宋幼生昨晚睡得那间卧室房下,是一个灶台,墙面被烧得漆黑,留下了半枝未燃尽被雨水扑灭的炭火,还有一股烟草燃烧的气味。

只觉张国忠家实在不懂风水装修,宋幼生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蹲在地上为小土狗“间谍”喂了点吃食。

“宋大律师今天就要回去?”

陈三月略显肥硕的身子就挤满了宋幼生的视线。

她穿着和昨天无二的粉色碎花裙,腿上的肥肉随着走动摇晃。

宋幼生起身拍了拍灰,面对这个委托人的儿媳妇,眼里没带多少温度解释道:“嗯,回去做点资料,过两天会再来进行交流。”

“我是个妇人家不太懂,想问一下宋大律师……”

陈三月转了转眼珠,眼里闪现精光,笑着脸上便满是褶皱,有几分掐媚,靠近宋幼生耳边压低了声线,右手做着数钱的动作:

“这个,赔偿会赔多少钱啊?”

宋幼生轻飘飘的目光落在陈三月肥硕的身上。

张国忠的小儿子张家明遭遇车祸,目前还在医院里,处于昏迷的状态……

她默默在心里算了算道:

“医疗费、护理费等费用合计下来的话,大概有二十万。”

“二十万!”陈三月忍不住惊呼起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宋幼生左眼跳了跳,只淡淡地补充道:“这是应得的。”

陈三月正低着头不知嘁嘁窃窃算计什么,听见宋幼生这样说便开始结结巴巴地有些急迫地问道:

“那、那最多可以得到多少钱?”

“最多?”宋幼生眸底暗了暗,低下视线去喂小土狗“间谍”,语气有些过于冷淡。

“如果受害人死亡的话,根据法律,大概需要七十万的赔偿金。”

坐老乡的三轮车到了石桥村的村口。

路面上泥水汩汩,穿工服带着黄色安全帽的男人们正带着手套,肩上扛着石块路上穿梭。

许是这两天落了点水,导致山体滑坡,在路面上堆了一大堆的黄土块,一些不太强壮的小树苗也横倒在路上。

绕路回到了两天前停在路口的车。

宋幼生上了驾驶位,钥匙插进,发动引擎,黑色安踏鞋踩在油门上的时候,她听见坐在后座的阮原支着脑袋看向车窗外有些惊奇道:

“他们不是上次来我们律所的那群老汉吗?”

车子发动前宋幼生偏头看了看路面上来来往往的工人,微微皱眉,心里想着:

这么快就开始重新修路了吗。

张大贵人的动作未免有些快了。

夜色窃走了日光。天空的幕布上没有一颗星星,只有一轮散发着浑浊月光的月亮。

小屋里点着一盏昏暗低沉的灯,陈三月和张家明坐在桌前,月光和灯光只照亮了两人有些油腻肥胖的嘴脸。

陈三月将一张两寸证件照摆在木桌上。

照片上的男人脸部棱角分明,看向镜头的狭长的丹凤眼里有些阴冷桀骜。

傲慢,不可一世,那种张狂不屑的气息似乎可以直接冲破照片。

陈三月将儿子的钢笔拿出注了墨,看着另一封手稿,哆嗦着手歪歪扭扭地在上面仿写着字。

站在一旁的张家明想到他们即将要做的事,看着陈三月一笔一划地写字,竟有种心脏刺破喉咙的紧迫感。

“你,你确定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们在做什么?”

听见妻子头也不抬有些让他云里雾里的回答,他又有些怯懦地结巴道:

“万、万一他真的死了怎、怎么办?”

陈三月阴阴笑了一声,“他死了最好,就是怕他不死。”

听着陈三月狠厉的话,张家明始终是没有妻子那般绝决,还是有些畏缩:

“那万一警察查到我们身上了怎么办?”

“可是那可是七十万。”陈三月拿着写好的照片,放在灯光下看,抬头望着沉默的张家明,笑了笑轻声道:

“家明,七十万,足够我们好吃好喝活一辈子了。”

“他本来就半死不活了,用一个活死人换七十万不值吗?”

“而且再说,我们根本不在医院,我们也没有理由杀他,警察凭什么查到我们身上?”

陈三月转身,第一次柔情抱住了丈夫安抚他。

“我们还要养航航,还要养你爹,他做点牺牲也不为过吧?”

低眉看着平日里脾气火爆的妻子如今顺服地抱在自己的胸前,又想到他们十六岁的儿子,张家明心中的那点不安,竟然慢慢驱散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嘴里发出来。

“好,那就听你的。”

陈三月笑了笑。

天空的那轮月亮的光变得更加浑浊了起来。

一只飞鸟掠过枝条发出惨烈的叫声,成了月光下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