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委会一结束,赵雁清就去了江心区人民法院政治部,一走进政治部,迎面就是糟乱的文件堆在办公室各个角落。
政治部副主任陈展正在接电话,四十岁人正值年岁,却是头上有霜,他公事公办直截了当,“司法雇员报名设在窗口了,这个事情我今早一上班就通知你们了,你现在给我放那么多人进来干什么?嫌我们办公楼的安保力量太充足了?”
他不耐烦地听了对方几句话,直接打断:“不用再说了,下不为例。就这样吧。”
挂了电话,他抬头看了眼赵雁清,皱了皱眉,“你档案也有问题?”
最近政治部被组织部通知,对干部档案进行检查,并将相关问题报送组织部,政治部的小年轻全部到组织部档案室进行逐一检查,剩下陈展留守大本营,主持今年的司法雇员招录工作和党建文化上墙工作。
赵雁清和陈展并不熟,礼貌又客套地说:“内网上不是有一个援藏的文件嘛,我想来了解一下。”
陈展吃惊,“你想报名去援藏?”
赵雁清温婉得笑了笑,“是的。”她还在家事审判庭的时候,就在考虑这件事情,昨天做梦又梦见了,今早开车上班,等红绿灯想到了,买花的时候便下了决定,遵循自己的心,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陈展严肃地说道:“雁清,你要考虑好,这是要在藏区呆三年的,可不是几个月。你要和家人、爱人都好好商量一下。”
赵雁清点点头,“我知道,我这报名表先交给你,麻烦你帮忙往上报一下,这不是还要选拔嘛,还不知道选得上选不上呢。”
陈展叮嘱道:“报名表先放我这,你再回去商量商量,如果选上了,可不能后悔的。”陈展接过报名表,定睛一看,严肃的脸上多了一丝丝吝啬的笑意,“今天你生日啊,生日快乐。”
赵雁清笑着点点头,转身走出文件如海的政治部,心中却叹了口气,‘那来什么需要商量的人,孤家寡人来去自由。’
* *
今天,本是一个很稀疏平常的周三,上了两天班人的精神上已经有一点疲惫了,俞焕云早上一脸傻样地吃完赵雁清给他点的早餐,忙忙碌碌的一天里,他精神焕发地催着自己的朋友。他有一个大学同学,弃法从艺,正巧可以买到赵雁清喜欢的画家的作品。
临近下班,俞焕云躲着赵雁清,给同学打电话,“你快递到了没?”
同学抱着一副半人高的画刚刚从快递取货点走出来,“到了到了,这才几个月没见,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妈!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俞焕云笑了,“到了就好,你快送到法院来。下班前一定要送到。”
挂了电话,俞焕云心中开心忍不住在卫生间里手舞足蹈起来,刚巧方房结束开庭进来放水,调笑道:“小俞有什么好事情呀?这么开心?”
俞焕云顿时红了脸,本来扬在半空的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了身体俩侧,“方庭,你先上,我走了。”落荒而逃。
方房正逢35岁去年刚刚结婚,他挑了挑眉,“我还能不懂,这肯定是谈恋爱了。啧啧啧,爱情萌动啊!”
所以,当萌动的俞焕云在下班后喊住赵雁清时,已经看了他备忘录的赵雁清,先开口为强,“有什么事吗?焕云?我晚上有约,现在要立刻赶过去。”
俞焕云愣了愣,把展览的票随手夹在了文件中,笑着说:“你微信头像是幅叫星尘的画吧?”
赵雁清的微信头像快六年没有更改,也是博黎六年前的作品,博黎真正出圈出名就是在这组作品之后的一年时间内。
总的来说,这幅叫做星尘的作品是博黎较多的作品中最不显眼的一幅,画的也是一个寂寥无人的暮色。
画上又一个空旷的湖面深幽不可探,像是飘过一阵雨,又不知在什么时候,雨,悄悄地停了,风,也屏住了呼吸,离眼前最近处是浮动的野蔷薇还有雨珠还往下滴,尘屑在最后的一束阳光中浮动,显出天地的怜悯。
远处星空满布,阴暗色的云朵遮住了已经上来的月光,只剩下天穹的星光与暮年的光束争辉,而整个画中还有一处光源,就是凝聚在树叶上的露珠,滴落在小水洼中的亮晶晶。
寂静、孤独,像她。
赵雁清很惊讶,在她使用这幅画当头像的六年中,没有人和她谈论过这幅画,这幅画虽然有星,可更多的是尘,微小到不被人注意。
赵雁清不自主地笑了,语气如同今年开春的风,比往年都温暖。“你怎么知道的?”
俞焕云的语气是温柔的夏风,是炎热之中最舒服的瞬间,“做了一下功课。”像是回到少年时期,下课铃声响起时,这个男生飞快收拾好书包,站起身轻松自在地到了别——明天见......
多好。赵雁清心中微不可知的**漾出了涟漪,
随着俞焕云接着说,“生日快乐,我还买了个礼物。”
赵雁清心中那恨不相逢少年时的不甘才稍微去除了一点,这种臆想如同一个脆弱的泡泡,不出一秒便从自身内部自动破碎。
可当俞焕云从门卫室里扛出那幅画,即使从备忘录中知道他的计划的赵雁清仍然愣了一下,“你这是……”却像是失去了语言,赵雁清深吸了口气。
备忘录上说的是一场米开朗琪罗vr展览,和博黎成名后的画作《睡莲》,可赵雁清没想到的是这“睡莲”二字代表的是博黎的画作原版。
俞焕云略带羞涩地说:“觉得这幅画很适合你,你若盛开,清风自来。生活不见得容易,可你永远温暖。”
赵雁清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借此来平复自己的心情,这礼物价值不斐如同一块巨石,礼物背后灼热的感情无价如同一座石山,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俞焕云和沈方舟是俩种不同的人,对于沈方舟她可以说一些理智的话、冰冷的话,可以不需要那么顾忌他的希望,因为沈方舟足够成熟,成熟到让赵雁清明确地知道感情上的挫折并不会给他带来波动。
可俞焕云不一样,在赵雁清心中,她总怕一个标点符号、一个语气尾音,会伤害到这个大男孩的诚挚。她不想当那种女人,那种打破男生炙热感情的女人,她不想这个世界上少一个男孩,而多一个自私自利的男人。
赵雁清不是犹豫的性子,却是迟迟没有开口,可俞焕云没有让空气陷入尴尬,他又提议;“这画有点大,我送到你家去吧。”
“不用了。”一个声音在赵雁清开口前嚣张地插了进来,赵雁清只觉得眼前洒下一大片阴影,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沈方舟那结实的背。只见成熟男人沈方舟像是个争宠的孩子,用他的大长腿往俩个人中间一插,用他自己遮住了俞焕云深情脉脉的目光。
沈方舟极具攻击力地说道:“我车宽敞,你把这东西放过去吧。等下吃完饭,我送雁清回家,保证把这东西送到她家。”
俞焕云虽然性格坦率,可来自于男人的直觉让他敏锐地感知到敌意,他与这个莫名其妙插进一腿的男人眼神相视,俩个男人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诉求。
——竞争对手。
俩个人心中同时跳出这个词。
赵雁清往旁边退了一步,有些诧异,毫不手软地拆他的台,“方舟,你怎么来了?”
沈方舟自然地整了整衣角,风度翩翩如同开屏的孔雀,他笑着说:“景叶有事,让我来接你。我们可以走了吗?这个东西需要带上嘛?”沈方舟小心眼地瞥了一眼拿着画的俞焕云。
“毛头小子,不够格。相比之下,还是我配得上雁清。”沈方舟心中嗤笑一声,此时此刻的他,早没有原来良好的宽容。
赵雁清心中一思虑,想着这或许是个较好的时机,她突然挽住沈方舟的手,笑着和俞焕云说:“谢谢你的礼物,等你生日了,我一定回送一份大礼。那我先走了。”
她……挽我手了!
沈方舟心花怒放,只觉万物皆好。
男朋友?!
俞焕云却如晴天霹雳,心神破碎。
方房副庭长带着保温饭盒从三人背后滑过,目慈脸善,弥勒佛一样嘿嘿一笑,招呼道:“雁清,男朋友长得真俊!”
赵雁清笑了笑没反驳。
俞焕云的眼中满是失落,他一言不发看着赵雁清,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赵雁清咬牙忍了忍。
“当断不断 反受其乱。”赵雁清扯了扯沈方舟的衣袖,轻声说:“走吧。”
什么是悲催,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俞焕云看着俩人的背影,突然觉得心很疼,他弯下腰用手撑着膝盖,大口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