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实在是太简单了吧,国企这些防火墙,对我们这些高手来说就像用手纸糊的,我连存盘都能进去。”凤小苗开心地看着自己打开的监控画面,上面公交车内发生的一切一目了然。

为了让画面更清晰,她用的是代小天在录音棚用来编曲的两台65厘米的imac pro,视觉效果比分局里震撼很多,大家围坐在代小天的电脑前,紧盯着画面。

代小天:“拉我下水就算了,你们还要拉沃哥的工作室下水。”

风小苗:“除暴安良的事情,怎么叫拉人下水?”

代小天看了一眼郑湘:“谁知道跟踪她的是什么人,万一是以前的仇家呢,是债主呢?我姑这种性格,随时随地得罪人,她还不知道。”

郑湘抄起手,不理他。

代小天故意又补充一句:“说不定,又是哪个冤案家属呢?”

郑湘一听,敲他脑袋:“你来劲了?我去找当年你们那个饭馆老板娘之后,她就跟着我,我还一度怀疑是你捣鬼呢。我一心想着你爸的案子,你拿我开心,我不打死你!”

代小天“啊,啊”地躲着。

凤小苗望着屏幕,喊起来:“她下车了!”

郑湘和代小天像企鹅般升长脖子。只见那个女人下了公交车,往站台旁边的地铁站方向走去,然后消失于画面。

凤小苗看着郑湘,为难地摆手:“地铁的监控是另一套系统了,比公交复杂一万倍,我一时半会儿黑不进去,也没那胆子。还有,即使黑进去,我也顶多能够看到即时监控的画面,看不到存盘里的储存内容,黑进去也没意义。”

代小天:“要靠监控一路追查这个女人的身份,连警察都办不到。你得监控每个地铁口,看到她下了地铁,还要沿路调取监控器。天网监控器的运行率你又不是不知道,10个有8个在运行就不错了。要这样去定位一个人太难了,咱又不是007。”

郑湘反复看着她的画面,说:“谁说我是要定位她?我是要了解她。”

她指着画面上的女人问代小天:“你跟我学了这么久,我现在考考你,你给我说说,这个女人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

代小天托着下巴思索了很久,“从她的身形来看,年龄应该在30岁左右。她的脖子僵硬地看着前方,有时还会偏一下头,看来颈椎和肩周有问题,应该是一个成天对着电脑或者伏案工作的人。可是如果说她是个办公室一族的话好像也不对,她走路的速度不快,而且很轻,充满警觉,对别人的反应很敏感。而办公室白领应该是走路带风的。那么,她应该是一个经常和别人打交道的人。穿的衣服质量一般,肯定不是高收入的白领。所以,我猜……”

凤小苗:“也是个警察?”

代小天断定:“是个老师。而且是班主任。”

凤小苗:“为什么?”

代小天:“因为老师就成天伏案工作啊,他们每天在讲台讲课,一切尽收眼底,对别人的反应当然敏感。尤其是班主任,最喜欢偷看学生上自习课。”

凤小苗:“别得意啦,你又没上过几天课。”

代小天脸色一变,“我不见得比你学的少。那你觉得她是什么人?”

凤小苗:“她很敏感,还对监控特别熟悉。教师都是很单纯的,她即使习惯了对着教室里的摄像头上课,那也不可能对公安的监控了如指掌。我看,她很可能之前就是个警察,或者就是个卖安防器材的。”

代小天:“你以为我没上过学?现在的老师最熟悉的就是监控,个个都是戏精,教师里有摄像头,学生一有不满就拍视频,他们对监控很敏感的,平时说话也滴水不漏。而且,对监控敏感,不代表她就不单纯。姑姑,你觉得呢?”

郑湘看着画面上的女子,摇了摇头,看着他们。

“我教过你多少次,不要瞎做评判,你们啊,都是福尔摩斯看多了吧,真以为从蛛丝马迹就能猜中一个人的身份?我一直说,拿到线索,你首先要做的不是猜测它是什么,而是排除它不是什么。你们看,”

她指着画面上定格的那个女子,“她意识到我可能发现了她,转身就离开了,干脆利落。一般来说,跟踪一个人,主要有两种目的,一种就是要实施侵害,一种就是掌握对象行踪,调查取证。不管是哪种情况,她的目的都没达到,那么,她一定还会再度出现。我要判断的只有一点,就是:对我来说,她有没有危险?威胁性到底有多大?目前看来,没有。”

凤小苗:“你怎么看出来的?因为她没有带武器吗?”

代小天嗤之以鼻:“当然了,不然她怎么上地铁?”

凤小苗:“那我们怎么知道她下一次什么时候出现呢?”

郑湘咬着牙:“引蛇出洞。”

大寒一过,寒风不那么肆虐了,两天后的一个下午,还迎来了丽城的冬天里难得的太阳。郑湘坐在河边的长凳上,手上拿着一堆材料,认真地翻着,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工作日的下午,河边人迹稀少,连车流呼啸的声音都不那么令人焦躁。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女人如一尊雕塑,在长凳上呆坐了许久,不时瞟向郑湘的方向,在郑湘看入迷之后,她轻轻站起来,轻快而迅速地靠近。她的脸依然躲在帽子下面。双手揣在口袋里,紧攥着什么东西,整个人像一个鬼魅,几乎眨眼间,她就突然而至。

她静静站在郑湘身后,看着埋头翻阅材料的郑湘,手慢慢从口袋里伸出来。

“别动!”

老谌一声断喝,从旁边的灌木丛里冲出来,一把抓住女子。

代小天和凤小苗从旁边冲出来,一起按住她。

三个人像抓住一个小偷,更像一群封建时代的宗族打手,要把不贞寡妇浸猪笼。

郑湘转身,看着这个女子,吃了一惊。那是个眉眼温和的女人,哪怕此刻被老谌反剪着手臂,她也只是一脸低眉顺眼的痛苦和委屈。她也看着郑湘,眼里充满着悲伤甚至哀求。

郑湘:“你是谁?跟踪我做什么?”

老谌手伸进她的口袋,谨慎地摸了一阵,摸到一个东西,他一脸错愕——他手上拿出来的是一张照片。他很不是滋味,本以为三个成年人过来伏击一个女特工般的歹徒,结果是个弱女子,秘密武器还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这个女人温柔地偎依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背后是灿烂骄阳下银光闪闪的大海。

女人扑通一声跪下,给郑湘磕了个头:“郑警官。救命,求求你,救救我老公。“

郑湘心里一紧,她最怕别人磕头,虽然做警察这么多年,给她磕头的受害者家属或者罪犯家属不止一两个。上一个是代明的母亲。

“放开她。”郑湘轻轻挥手。

他们放开了她,她被四个人围着,瑟瑟发抖。一边说,一边不时看一眼郑湘,看她是愤怒还是同情。

她的声音很低,很柔,像是哀求:“我真的是来求郑警官救命的……”

“那你直接跟她说就行了,干嘛跟踪她这么久?”老谌点燃烟。

她依然只看着郑湘:“我知道你是个好警察,跟你这么几天,就是想确定你是不是个好警察,你是不是跟其他警察一样,你要是和别人一样,可能我还没说完,你就会赶我走。我查过你的资料,你以前很厉害的,现在也很厉害。我想,连20年前的冤案你都可以平反,那为啥我老公的案子不可以呢?”

郑湘:“你老公牵涉什么案子?”

“说是要搞恐怖袭击,危害公共安全!怎么可能呢?我老公这种人怎么可能搞恐怖袭击?又不是本拉灯!”她激动地站起来,猛烈地抽泣。

郑湘吃了一惊,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你慢点说。”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我叫苏琳,是丽城五中的英语老师。”

代小天激动得双手一拍,挑衅地捅了一下凤小苗,“我猜对了吧。”

被郑湘瞪了一眼。

苏琳这一生总能遇见很多麻烦,大部分麻烦她都处理不了。小时候,父亲出轨和父母吵架离婚,班上欺负她的男同学……长大后,麻烦更多,比如班上调皮的学生,学校里针对她的同事,还有花心的丈夫,她觉得命运像是一个轮回。后来她发现,对于学生,暗中观察是个很好的办法。她会在晚自习的时候,站在窗外,偷偷把调皮捣蛋的学生拍下来,发给他们家长。很快,那些学生就老实了。于是,她发现,这一招用来对付丈夫也很有效。她学会了跟踪他,她知道怎样偷拍而不被发现,怎样跟踪而不被发现……她甚至能从酒店前台套出他每次跟女人**的房间号。她几乎掌握他每次与女人私会的时间地点,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试过一次:发过一张他和女人进入酒店的背影给他。但是他暴跳如雷,骂她神经病。

“X!你为什么要这样?干嘛不离婚?”凤小苗听不下去了,一脸的怒其不争。

“因为,”苏琳开始落泪,“我没有生育能力。嫁给谁不是这样呢?”

凤小苗更火冒三丈,“女人又不是母猪!”

郑湘不紧不慢地对凤小苗说:“这还连半句正题都还没听到,你别打岔了。”

凤小苗强压怒气,站在旁边喘气。

郑湘等苏琳不再抽泣,问:“他找女人是为了生孩子?”

苏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后来想,要是他真的找了女人生了孩子,我把那孩子抱过来养就是了,但婚是绝对不会离的。他要是非得离,我拍的这些照片、视频就是证据,我去起诉,他只能净身出户。我这么一说,他就不敢放肆了。”她眼泪又流了下来,“可是我不愿意搞成那样,只要他愿意好好过日子,什么我都不计较。”

凤小苗又一股火起:“亏你还是英语老师,咋满脑子封建糟粕呢?”

代小天:“姑奶奶,你别打岔了,还没听到关键呢。”

半年前,他突然不再四处找女人了。苏琳想,他终于玩累,知道收心了。更令她开心的是:他不仅不再去找女人,还经常在家里打坐,冥想。她后来才知道,他加入了什么灵修培训班。他变得似乎清心寡欲,又似乎野心爆棚,还经常去一个叫“奥尼静修中心”的山庄灵修。她以为老天眷顾自己,突然给了他信仰,一切开始好转了。谁知几个月前,那个静修中心被警方取缔,老大陈闯也锒铛入狱。她这才知道,丈夫已经在这个培训中心里面投入了好几十万。

可是,和别的幡然醒悟的灵修学员不一样,发现自己被骗、信仰崩塌的丈夫,并没有因此回归家庭。他依然对她极不耐烦,还神出鬼没,她也很难再跟踪到他,甚至在他车里放追踪器都无济于事。

虽然他看起来不像是四处猎艳,但她每天都心神不宁。果然,三个月前的一天,一群全副武装的特警突然撞开门,抓走了她丈夫。说是他丈夫涉嫌制造恐怖袭击,她在错愕中看着丈夫被押走。至今,她也再没见过丈夫一面,任何探视请求都得不到回应。

郑湘心里一紧:如果真是按照恐怖袭击来立案,那这个案子级别很高,不管是保密级别还是办案级别,至少也是市反恐小组在主管。他们比刑警大队的权限大多了。别说她,就连苏寻都几乎没有介入的可能。

这是她第一次想要放弃。

“妹子,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恐怕我无能为力。”郑湘抱歉地看着她。

苏琳崩溃大哭。

郑湘无力地转过身。

代小天不忍心,问苏琳:“你大概知道他那是什么样的恐怖袭击吗?那些特警没说?”

苏琳抽泣着说:“好像说他……说他要去炸毁地铁二号线A标段什么的……”

郑湘如被闪电击中,她紧抓住苏琳的肩膀:“你说什么?2号线A标段?”

代小天吓了一跳:“什么情况?”

郑湘喃喃地念叨着两个字:“永晟……”